靠著坑蒙拐騙進(jìn)了城，心事重重的馮不常看了青樓女子一眼后，就對林仲持拱手道：

“既已進(jìn)城，我就不再叨擾閣下了。江湖路遠(yuǎn)，諸位慢行。”

“慢行慢行，您也慢行。”

滿頭大汗的林仲持這會兒如蒙大赦，他早就想撇下這姑娘自己一個人跑路了。

自己當(dāng)初怎么就豬油蒙了心，這老毛病怎么也改不了，見了美人就走不動地方，早知道這姑娘這么能惹事，自己寧愿不阻止她跑到汾陰去。

至于為什么說是老毛病……

拍了拍腦袋，他扭頭訕笑著朝身后的青樓女子說道：

“既然已經(jīng)到了城里了，兩位姑娘是不是該……”

“林郎，你可別忘了，當(dāng)初你答應(yīng)的可是送我們到松林樓，而不是在這門口瞎晃悠。”

林仲持聞言面色一僵，他看著掩口嬉笑著的女佼書，有些為難地說道：

“青蓮姑娘，當(dāng)初雖說的確是小生夸下海口，要帶兩位從汾陰逃出去，可到了現(xiàn)在小生也明白了，您的心思其實一直就沒放在小生身上，小生把您送到這兒已經(jīng)是盡到了自己的責(zé)任……這么說吧，泥人亦有三分火性，當(dāng)日汾河畔驚鴻一瞥，如今該當(dāng)是還清了的，姑娘莫要再作糾纏……”

剛才還唯唯諾諾的林仲持這會兒卻繃起了臉，全然不見此前的唯唯諾諾，他拱手一禮，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可沒走幾步，就聽那被他成為青蓮的青樓女輕聲喚道：

“林郎莫作此想，我等出身風(fēng)塵，只是不想污了林郎的清名。救命之恩，若僅以此身為報，亦難平壑，所以還請林郎再送我一程，待我等到了松林樓，自然有大禮為謝……”

林仲持聞言不禁磨了磨后槽牙，他轉(zhuǎn)頭略帶怒意地盯著青蓮的面紗，心中不禁冷笑幾聲，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自己愣了片刻：

“林郎豈不知，那松林樓東家乃是朝廷三吳之一的吳閣老……小女子去松林樓，正是為交呈要務(wù)與閣老。林郎若是助我，日后定然有大好前程，豈不勝過拘泥煙塵？”

“閣老？一介青樓女子，即便是如她這等的花魁，在閣老眼中只怕連玩物都算不上，還說有要務(wù)要面呈閣老，這女人怕不是拿我當(dāng)傻子戲耍？”

雖然念及于此，但林仲持卻不禁想到一些坊間傳聞，說是但凡是青樓花魁，具是朝中袞袞諸公豢養(yǎng)之耳目，以色誘騙天下諸豪杰為入幕之賓，收攏天下信息，掌控時局，必要時，甚至?xí)诖搀市写蹋钊穗y防。

只是這些傳聞是在過于離奇，畢竟也沒聽說哪家豪杰是死在青樓的床上。

他向來都當(dāng)其為愚夫愚婦之流插諢打科的笑料，但聯(lián)想到青樓女青蓮所說的話，卻實在令他生出幾分在意。

算了，反正自己都已經(jīng)送到這里了，又何必半途而廢？子曰，況夫名立宦成，半途而廢者，亦焉可已已哉！

管她說的究竟是真是假，若是能見到閣老自然是好的，若是假話，權(quán)當(dāng)是自己又被騙了一次吧。

嘆息著重新在馬車上做好，他抖著韁繩就慢悠悠地在城里走了起來，看著那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繁華，林仲持不禁生起幾分恍如隔世之感。

雖然整個汾陽城并沒有城墻，然而城里那密集熙攘的建筑，來往穿梭的人群車馬，整潔干爽的磚石地面，四周此起彼伏吆喝著的小販卻形成了一道另一種意味的城墻，將城內(nèi)與城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密集扎在道路兩側(cè)的小販們招呼著來往的客人，而在他們之后，一間間商號整齊其排向遠(yuǎn)方，這邊是賣瓷器的，那邊是賣字畫的，再往前頭走能聞到一股烤鴨味兒，上頭掛著鎏金牌坊的是從京城來的飯館……

只剛一過城界，一股名為人氣的味道就直沖林仲持的鼻子里。

所謂“入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不過如此。

在一個月前，汾陰也是如這般繁華，然而在一個月后的現(xiàn)在，十幾里外的汾陰中只有火光與廢墟，看著眼前這些依然熱情洋溢著的人們，仿佛那只隔數(shù)里的騷亂與他們并無關(guān)系，林仲持見到此景，不禁嘆了一聲：

“與其悲喜不達(dá)，我唯覺其囂矣。”

緩慢擁擠的人流讓馬車幾乎寸步難行，林仲持等了半天才讓馬車緩緩開拐角中。

這是一個死胡同，死胡同的盡頭便是青樓女所說的松林樓，只是乍看一眼，這松林樓并不如同其他青樓那般掛著梔子燈，那平常的招牌讓林仲持感覺這就是一間平常的酒樓。

“青蓮姑娘，當(dāng)真是這里？沒有走錯？這就是間普通酒樓啊？”

林仲持不禁再朝青樓女確認(rèn)了一遍。青蓮抬眼看去，看到招牌之后就再輕輕笑了幾聲道：

“怎么，覺得我等只會在青樓里廝混，不會來這等清凈之所？”

林仲持聞言頓時臉上一紅，但他還是梗著脖子嘴硬著辯解著什么并非如此，只是想著姑娘會面定要尋高雅僻靜之所之類，而青蓮卻并未作過多言語，她微微一笑，就撐起身子朝林仲持伸出雙臂，笑吟吟地看著他道：

“林郎，還請幫奴家一把。”

眨了眨眼，林仲持又看看她那畸形的小的腳，眉頭再度微微皺起，嘆息著背過身彎下腰蹲在地上，等青蓮把手?jǐn)R在肩膀上后就抱著纏在他腰上的大腿，顫抖著腳努力站起。

“謝林郎。”

耳邊伴隨著輕柔話語傳來一陣溫?zé)岬臐駳猓屃种俪诸D時渾身汗毛直立，但他卻一句話也不敢說，渾身卯足了勁的他這會兒已經(jīng)分不出別的力氣來抵抗女孩的誘惑，他勉力才維持住了身形，沒有因為這樣的擾動而丟了力氣。

努力邁著腿走到松林樓的門檻前，然而一進(jìn)門，他就感覺有些怪異。

這樓里一個人都沒有，雖然大門洞開著，但看著灰撲撲的地面和周圍整齊地擺在飯桌上的椅子，林仲持怎么也不覺得現(xiàn)在這地方是在正經(jīng)營業(yè)的模樣。

這里光線本就不好，林仲持越往里走，就越是覺得陰濕難耐，濃重的潮氣與霉味兒幾乎接連不斷地往他的心窩里鉆。

“青蓮姑娘，這里當(dāng)真是你說的地方？咱們真沒來錯？”

“林郎放心，你瞧，吳閣老的家仆已經(jīng)來了。”

青蓮的清呵讓他不禁再偏過幾分腦袋，然而就是這一偏，他突然看到那灰撲撲的地面上竟然憑空出現(xiàn)了一雙腳印。

林仲持用力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

而再睜開眼，他看見那腳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