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三爺是如此以為的。

然而視野搖晃間，他看著不斷遠去縮小的地面與自己四敞八開的腔子，逐漸消散的意識中充滿了困惑。

阮雯嫌惡地蹭了蹭臉上的血，她跨過倒在地上的高個，看著姍姍來遲的幾個騎士道：

“曾家便是這樣招待來客的嗎？”

他已經從甄樹生那邊知道這高個就是小販口中的曾三爺，既然是同姓，那與曾家想必也脫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不如接著這個機會，趁早表明自己的不信任，早點與這些人撇開關系。

那幾個騎士看著地上的無頭男尸，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們沉默片刻后，一個麻子臉走上前來，一拱手道：

“此事是曾家冒犯了恩人??我等定然會向曾老太爺稟報，還請恩人不要責怪。”

這等低三下四的模樣讓馮不常大為不解，他還以為這些人會借機發難，而他們越是這樣表現出退讓，馮不常就越是覺得之后有更深的陷阱等著自己。

都被宰了一個族人他們也能這樣沉著，那這群人不是太孬，就是在琢磨著給自己一個大的——但顯然，他們絕對不是什么孬人。

“倒也不用，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叨擾貴府，免得與曾老太爺相逢之時徒增尷尬，諸位就此別過。”

阮雯自然是知道馮不常心中所想，她干凈利落地一拱手就準備轉身離去，她走的速度很快，在那些人還在原地收尸的時候就已經回到了馬車上。

等得有些急了的林仲持看到過來的兩人頓時想要開口抱怨，但看著阮雯滿身的血色，他馬上就把要說的話塞回了肚子里，心中喊了幾句阿彌陀佛就僵硬地別過頭，而就在這時，一只冰冷又有些蒼白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林仲持頓覺心臟停跳一拍，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就聽從他的肩后冒出頭來的阮雯低語道：

“將馬趕得快些，一定要比他們先進城。”

雖然要離他們遠遠的，但自己還得依靠增加的虎皮進城，這會兒可不能耽擱了。

林仲持聞言頓時猛地點了點頭，一抖韁繩就讓馬兒猛地加速，他低著頭不敢說一句話，卻是之前被嚇得昏死過去的青樓女子之一好奇地看著阮雯，半晌過后輕飄飄地冒出來一句：

“小娘子，方才是去殺人了？”

此話一出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阮雯微微皺眉，她張了張嘴，一雙漂亮卻染血的丹鳳眼緩緩瞇起，說道：

“沒錯。”

冷冰冰的話如同寒風刮過每一個人的心頭，連躺在車板上養著傷的甄樹生也不禁撐起身體，忍著疼看著那正與自家大師姐對峙著的青樓女子，略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女人瘋了？這關頭去惹大師姐作甚？

“誒嘿，那還真是稀奇。你這么漂亮的底子，怎么會和殺人這種腌臜事扯上關系？真是可惜了這張漂亮的臉……”

“小女子不是以色事人的貨色，自然不覺得有什么可惜的。”

阮雯毫不留情地開口嘲諷道，然而這話卻沒讓這青樓女子表露出任何羞惱，她反而掩面呵呵一笑，縱使隔著一層模糊的面紗，也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的風情萬種，淺笑過后，她清了清嗓子就唱道：

“我本攀枝藤，何曾懼螟蛉~”

那聲音期艾婉轉，而就在她唱出這話的瞬間，另一個一直沉默著的青樓女人則緩緩坐起，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了一面琵琶，和著那歌聲開始彈奏起來。

“即是螟蛉人，何苦兩相惡？”

一曲唱罷，阮雯滿面困惑，她沒明白這女人究竟是要表達什么，挑釁自己一下竟然就為了唱個清詞？

她不信，氣海里的馮不常更是不信。而就在這會兒，馬車突然一個急剎，阮雯扭頭一看，卻是已經到了關卡，兩三個衙役模樣的人圍了上來，一見阮雯尊容，他們便立即拔刀出鞘，低聲喝道：

“下車！下車！”

倉郎朗的出鞘聲嚇得林仲持一陣嘚瑟，他連忙雙手爆頭，一個勁地喊道：

“官爺！官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我等是良民！良民！”

“有渾身是血的良民嗎？！”

為首的大鼻子衙役喝道，然而就在這時，阮雯翻身下車，那動靜讓衙役們不禁后退了一步，渾身的血腥氣好似帶了驅散的效果，好似讓這些差役沒法靠近一般。

掃視了一圈，阮雯思索間從懷中掏出一張度牒，緩步走到大鼻子衙役面前，但沒等說話就聽對方大喊道：

“止！止！”

阮雯聞言挑起眉毛，二話不說就把度牒扔在了大鼻子衙役的腳下道：

“我乃明心寺之行腳尼，法號寶正，希望施主大開方便之門，放小尼過去。”

這瞎話明顯漏洞百出，在場的任何一人都沒法相信。可大鼻子衙役卻依舊撿起度牒，掃了一眼之后道：

“明心寺？我還不曾聽說那些禿驢竟然還收女人，而且尼姑怎么還有頭發？”

“寺里人手緊，師父特批我帶發修行。”

阮雯面不改色，而這瞎話明顯讓大鼻子聳了聳鼻尖，露出了一副略帶惱火的神情，而就在這會兒，甄樹生卻裝作漫不經心地說道：

“快些吧，曾老太爺還等著我們去開壇講經……我們就不追究你們玩忽職守的罪過了，還不放行？”

“玩忽職守？滿嘴胡言！老爺我日日在此，就連縣太爺看見都要夸獎一番，你還說個什么玩忽職守？！來人，給我拿下！老子這就讓你看看，什么叫玩忽職守！”

大鼻子沒被甄樹生的話嚇到，反而是被激起了火氣，但阮雯卻清了清嗓子，帶著略高的嗓門迅速說道：

“若是當真恪盡職責，你們怎么會放任曾小少爺騎著馬跑出門外？方才若非我斬斷馬頭，他此時豈能有命在？”

這話說得他們臉色一變，阮雯這句沒說完的真話很是巧妙地解釋了自己身上血漬的來源并真切地擊中了對方的要害。

大鼻子臉色鐵青，他身后的衙役們也一個個都支支吾吾不敢應聲，剩下的幾個連忙拉開道路中間的拒馬。等著車輪嘎吱嘎吱地響起，林仲持忙不迭地揚著韁繩，看著逐漸遠處的衙役們，阮雯忍不住搖頭一笑。

“姑娘當真是膽大心細，這話雖然破綻百出，但也讓這官爺一點轍都想不出來。就算他們想要與姑娘糾纏，但也不好把這事兒宣揚出去，畢竟小少爺的事情落在那曾老太爺的耳中，那他們的前途可就完蛋了。”

聽著青樓女子的評點，阮雯收起臉上的笑容，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嫌惡。

而與之相反，剛才一直在阮雯腦海里充當提詞器的馮不常倒是有些喜滋滋得，輕飄飄的模樣真是沒一點沉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