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會？你也想上來站著嗎？”

趙歡憤怒地瞪著班長陳文饒，她隱約察覺到事情有點不太對勁。

今天不只是一兩個學生，反而像是……全班都在跟自己作對。

“老師，對不起。”

陳文饒低下了頭。

她本來不想參與班上那一小部分人組織的所謂“反抗”活動，但環顧四周，看著那些或是期待、或是不懷好意的眼神，她最終還是膽怯了。

她沒敢說出那個自己早就已經完成的答案，更沒有勇氣當面指出這場鬧劇的本質。

此時的她心里覺得又諷刺又悲哀。

諷刺的是，組織這次活動的那幾個學生，大部分根本就不是所謂熱愛學習的學生。

他們一開始就沒有好好尊重教他們的老師，但是在這個老師失望了、決定放棄了之后，卻又覺得是自己受到了背叛，想要去報復所謂的“背叛者”。

而他們還給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趙歡自己教得那么差，還跟校領導要求換班，這樣一來搞得像是我們的問題一樣，以后哪個老師還愿意來我們班？”

真好笑。

難道不是你們的問題嗎？

上課不聽、作業不寫、每天忙著打籃球談戀愛上網吧，成績不好還不是你們的問題？

----好吧，這些鬧事的學生里也許有幾個確實挺努力，可他們成績不好的原因是因為努力的方式不對，能完全怪到老師頭上嗎？

真諷刺啊，明明自己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卻要把惡意施加到無辜者身上。

除了諷刺，她更多覺得的是悲哀。

自己明明知道什么事情是對的，但卻不能去做。

明明知道什么事情是錯的，卻不得不做。

因為老師會走，但自己卻還要跟他們相處。

恍惚間，她突然想起了上午那節歷史時，那個林老師認同的回答：

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可以自由地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才能做到……

而就在她心懷愧疚地低下頭時，臺上的趙歡已經點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沒有絲毫意外，同樣是“我不會”的回答。

趙歡的心跳驟然加速，憤怒讓她的手都開始發抖。

“都不會是吧？好，說不會的都上來站著。”

“其他人，從頭開始把課文給我讀十遍，讀到下課為止！”

她猛拍了一下桌子，隨后繼續開口道：

“in the clinic， seeing a doctor，讀！”

“in the clinic， seeing a doctor，what’s wrong with you……”

稀稀拉拉的跟讀聲響起，趙歡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

剛才還是太沖動了，其實作為一個老師，自己完全沒必要按照學生的節奏走的。

你們不是故意不回答問題嗎？

搞的好像我想提問一樣！

反正離下課時間只有十幾分鐘了，大不了耗過去。

她喘著氣坐在椅子上，剛剛憤怒上頭帶來的影響還未完全消失，她甚至覺得指尖都有些微微發麻。

然而，才剛坐下沒到十秒鐘，朗讀的聲音就突然小了下來。

緊接著，在某一個瞬間，所有學生都不約而同的閉上了嘴。

“讀啊！我讓你們停了嗎？”

趙歡再次站起，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此時的情緒到底是憤怒還是失望了。

看著她的表情，有幾個學生開了口，可還沒讀上幾句話，他們便又停了下來。

因為在他們的前后左右，都沒有人發聲。

這讓他們感到尷尬和畏懼。

看到這一幕，趙歡再也忍不住。

她丟下一句“自習”便沖出了教室。

而在教師門關上的一瞬間，她的眼淚便涌了出來。

…..

“這些學生實在是太過分了！”

英語組辦公室的休息間里，林塵坐在趙歡的對面，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訴。

“我到底哪里對不起他們了？他們自己不愿意聽我上課，我要調走也是錯嗎？”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么還不讓我走？”

“我明明什么都沒做，憑什么要這么對我？”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林塵有些發懵，從剛才自己跟她說明了情況之后，她就一直是這樣歇斯底里的狀態，甚至連之前對林塵的因為巨大差異而產生的敬畏感和距離感都被憤怒沖淡了。

不過也是，無論是哪個老師，遇到這樣的事情都很難不憤怒。

冷暴力永遠是最傷人的，因為施暴者不會給你反駁和辯解的機會。

你說他錯了，他就“啊對對對”；你要懲罰他，他就把頭伸過來。

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無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被忽略，用這樣的方式，施暴者會把一個人對自己的價值判斷打壓到極限。

要不怎么說冷暴力是最強的PUA呢？

之前自己上課的時候還覺得這幫學生沒想象中的那么難纏，現在看來，他們純粹只是不敢在自己面前表現出壞的那一面罷了。

逼走4個老師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林塵暗暗在心里再次調低了對240班的預期，同時也做好了修改計劃的準備。

如果今天這件事情處理不好，就只能上點硬的了。

想到這里，他開口對趙歡說道：

“趙老師，你也不用太傷心了。”

“其實這件事情吧，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就那么回事。”

“起哄鬧事的只有幾個學生而已，其他人大部分都是缺少自己的判斷力，被裹挾著往前走的。”

“大部分的學生對你都沒有惡意，只是出于一種盲目從眾的心理。”

“我敢跟你保證，只要你給我一個星期的時間，我一定讓所有學生當面跟你道歉！”

聽到林塵的安慰，趙歡的情緒終于穩定了一些。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擦掉臉上的淚痕說道：

“對不起林老師，今天給你添麻煩了，你才剛當上班主任就出這么大一件事情。”

“你放心，我自己也會想辦法處理的，就算要走，也不會后來的老師留一個爛攤子。”

林塵點點頭，繼續用安慰的語氣說道：

“你不用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好，后面的課如果暫時沒辦法上，就先讓學生自習，但千萬不要找別人代課。”

“這種時候跟學生示弱的話，他們會越來越狂。”

“所以，就當是幫幫我，你每天都去教室里坐著就好。”

“等這件事情解決了，你是要留在240班，還是換到別的班級，我都感謝你。”

這時候的趙歡終于平復了情緒，她點點頭向林塵表示感謝，隨后便告別離開----這還有一節英語課沒上呢，就像林塵說的，哪怕是去坐著，她也得坐在教室里。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林塵不由得嘆了口氣。

年輕老師似乎真不容易啊。

現在的小孩都早熟，畢業兩年的大學生跟他們的年齡差距根本達不到能形成“威嚴”的程度，所以，老師里工作難度最大的就是他們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趙歡雖然上課的時候非常擺爛，但她的專業素質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專八的證書，接近母語者的口語，更難得的是，她對語法講得其實是很透的。

如果能把她留下來的話，對自己將是一個巨大的助力。

但前提是，要解決手頭上的問題，同時還要幫她恢復對這些學生的信心。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這個班級，需要一些徹底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