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妙讓伙計從漁民們手上買了一條大鯉魚,殺洗干凈,用醬汁漬了,下鍋炸熟,再淋上糖醋熬的汁,便入口酸甜。另有食指粗的湖蝦,用沸水汆燙,佐以蔥姜,再沾些茱萸醬,帶著些許辛味,卻又能品嘗到河鮮的鮮嫩,著實不可多得。市面上買的豬肉,學著西北的醬燒法子,紅彤彤,油淋淋,看著都讓人有食欲。最后再來一道清水煮藕帶,略微改口除膩,這便就是一桌湖邊殷食人家常用的家常菜。
王盤要了一壇酒,與小妙一同招待云鳶。云鳶出身風塵,又善奉迎,席間頻頻相敬,王盤一時喝得高興,不免多喝了兩碗。
云鳶不無羨慕道:“王郎君豪爽,妾身真替小妙高興。”
王盤趁著八分醉意,笑道:“云娘子長得漂亮,想來也早有人惦記。只是不知如今身在何處,可有人贖身?若是沒有的話,我倒是能替你找個良人!”
云鳶咯咯咯地掩嘴笑了起來,“就是不知能不能像王郎君這般。”
“那必須的!”王盤拍著胸脯道:“官家人難尋,我確也勸你,找郎君莫要找做官的。特別是像我那兄弟的那般官吏,一入公門,家都不回了……種地的也不能要,你等原本琴棋書畫,若是找了個種地的,還不得為了那幾畝薄田起早貪黑,手都得糙一圈……要找,你得找對你好的,又有些閑錢的,做些買賣的……”
小妙夾了一塊醬燒肉放進他的碗里,道:“云鳶阿姊的事不用夫郎操心,她早兩年便就贖身從良了。”
“是嗎?”王盤的面前出現了四個人影,各個都俊俏漂亮,他吃吃地笑了起來,“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拈著筷子,去夾碗里那肉,可是夾了幾回,都沒能夾得起來,于是嘆了口氣,“嘖”了一聲,“我酒量何時如此之差了?”
云鳶卻道:“郎君今日許是開心,左右沒甚大事,不如妾身陪郎君再飲幾杯?”
王盤擺手,“不喝了,再喝今日都不能送錢給我那兄弟了。”
“你借了多少錢給趙郎君啊?”
王盤伸出兩個手指,卻發覺一把手指的重影在眼前晃來晃去。他掰下了一根,“兩千貫。”
小妙道:“送錢這事,哪須夫郎親自去送,讓伙計去辦就成了。趙郎君此時在何處?妾讓人趕車去。”
“那處不讓生人靠近,還得我自己去。”王盤起身想走,卻感覺腳下發飄,腦袋里暈沉沉地挪不開步子。小妙連忙攙扶了他一把,“你都醉成這般模樣了,今日就別去了,明日再去不行么?”
“還是娘子關心……關心我……”王盤嘿嘿嘿地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面前的小妙一會變成了白云,一會變成了一樹鮮花,一會又變成了個……
王盤倒了下去。
一直坐著未動的云鳶低頭看了一眼,又抬頭看了看小妙。
“醉了?”
“該是迷過去了!過來搭把。、”
兩個女人將不省人事的王盤攙扶起來,放在了榻上。
小妙道:“阿姊今日來得突然,只能使此下策了。”
“你使迷藥,不怕他懷疑?”
“他心思單純,該是不疑。況且我若不將他迷倒,阿姊今夜怕是難以脫身。”
“他不一定喝得過我。”
“可湖口鎮夜里會宵禁,若是錯過了時辰,阿姊想要出港,怕是更難。船我已找好,阿姊拿著畫就趕緊回江北吧。此地不宜久留,你已被五門留意,莫要讓盧玄將你捉了去。”
“那你呢?不若與我一道回去。長江水師底細已盡在掌握,只是要等一個時機,與你沒甚關系了!”
“我走不得。我好不容易接近湖口水師,必得確保暗報無誤。主人的計劃還有數月之久,這其中若是有什么變故,我也能做個策應。”
“可你留在此處太危險了!五門這些日子,抓了我們許多人。盧玄的鷹犬撒了一張大網,你不一定能逃得過他的追查。”
“見機行事吧。前些日子我做了場戲,想來也是有些用處的。只是沒料到那趙平安,竟是殺了蕭副使。我眼下回去江北,定受責罰,不如就在此地將功折罪。”
小妙說完,一時神色戚然,她牽著云鳶的手,替她整理了身上的衣裙,接著道:“侯爺渡江之日,小妙定在陣前賠罪。阿姊,此一行,不容有失,還望阿姊莫要記掛姊妹情誼,早日將暗報送達。若妹妹不幸身死,亦是我愿,不礙旁人!只是家中父母幼弟,還望阿姊悉心照料!”
說罷,便矮身行禮。
云鳶一時不能自已,臉上淌下兩行淚來,她伸手將小妙抱進了懷里,“你這又是何苦……”
小妙道:“阿爺深受侯爺活命之恩,自那時起,我便知我與你身不由己。只盼江南之行,我能替侯爺立下微末之功,以報侯爺救父的恩惠。這樣一來,你也不用再回來了……”
“可你流落風塵,這代價實在太大了……有什么比女子的貞潔還要重要呢?”
“都是我自愿的,阿姊莫要再說了……”
“可你是我的親妹妹啊!我怎能不說!?又怎能忍心?”
小妙抬起頭來,淚眼婆娑:“誰讓我們碰上的,是亂世呢?在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我若能換家人平安,死都不怕,還要什么貞潔?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她將一只竹筒裝進了包袱里,遞到了云鳶的手上,“我的這些畫,都標明了長江水師營寨、軍港要害之處。阿姊小心。”
“嗯!”云鳶將包袱接過,背在了背上,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王盤,收斂了情緒,隨著小妙下了樓去。
二人在鎮口分手,趁著夜色未降,云鳶去了江州港邊的水岸。那里早便停了一只小船,船篷上掛著一長一短兩條魚干作為暗號。云鳶上了船,船夫便立時劃槳,推著船離了江岸。躲過了水師的巡江哨隊,順流將船劃向了對岸的黃州。
上岸之后,已是亥時末。
云鳶點了一堆篝火,不多時,便有十余騎人馬靠了過來。云鳶拿出了一枚銅錢丟了過去,為首一人查驗了一番,便恭敬地行禮。
“見過刑門司諜鳥,車已備好,還請連夜上路!”
云鳶隨著他們踏上了堤岸,回頭望去,寬闊的江面上起了霧,迷茫的江南正在圓月照映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