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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有人會替你做出決定

醫務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曾敏坐在鋪著白床單的檢查床上,左腳腳踝被校醫熟練地裹上了一層厚厚的彈性繃帶,像只笨拙的粽子。冰袋壓在上面,寒氣絲絲縷縷地往骨頭縫里鉆,暫時麻痹了那火燒火燎的脹痛。她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單邊緣,不敢看站在床尾陰影里的那個人。

記憶像卡頓的幻燈片,斷斷續續地閃回——觀星步道陡峭的下坡,腳下踩到一塊松動的碎石,身體瞬間失衡的驚恐,以及那只在她即將徹底摔倒時,如同鐵鉗般猛地扣住她手腕、將她硬生生拽回來的大手。

“嘶…”校醫最后用力系緊繃帶,曾敏沒忍住痛呼出聲,生理性的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軟組織挫傷,有點腫,沒傷到骨頭,算你運氣好。”校醫是個四十多歲的干練阿姨,語氣帶著點責備,“小姑娘家家的,晚上爬山也不看著點路!這腳,至少一個星期別想亂動,別沾水,冰敷二十四小時,后面熱敷,給你開點外用藥。”她麻利地寫好單子,抬頭看向一直沉默的吳衡,“小伙子,是你背她下來的?”

吳衡“嗯”了一聲,聲音低沉。

“行,還挺靠譜。”校醫把單子塞給曾敏,“去外面藥房拿藥吧。這幾天,能讓人背就別自己走,少受力,好得快。”

曾敏接過單子,小聲說了句“謝謝醫生”,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鼻音。一半是疼的,另一半是……難以言喻的窘迫和一種沉甸甸的、讓她心慌意亂的感覺。

醫務室的門開了又關,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凝滯得能擰出水。曾敏盯著自己那只裹得像粽子的腳,恨不得把頭埋進被子里。剛才下山那漫長的一路,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他寬闊背脊傳來的溫熱和堅實肌肉的觸感,他登山服布料摩擦著她手臂的微響,他平穩卻稍顯急促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還有,那些散落在陡峭山路上、無法回避的肢體接觸——他有力的手臂環過她腿彎,她的臉頰曾不可避免地蹭到他的后頸,每一次顛簸都讓她不得不更緊地攀附住他……

“能走嗎?”吳衡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就在她頭頂上方。

曾敏猛地抬頭,撞進他深潭般的眼眸里。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床邊,微微俯身看著她。他的眼神很沉,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是專注地落在她受傷的腳踝上。

“我…我試試。”曾敏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她咬咬牙,忍著疼,撐著床沿想站起來,單腳剛沾地,受傷的左腳虛虛一點,鉆心的疼讓她瞬間倒吸一口冷氣,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下一秒,一只手臂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力道恰到好處,既支撐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又不會過分貼近帶來壓迫感。

“藥房在隔壁樓。”吳衡的聲音沒什么起伏,陳述事實,“走過去,或者我背你過去。”

“不!不用背!”曾敏幾乎是脫口而出,臉頰瞬間爆紅。剛才下山那一路的親密接觸已經讓她心率嚴重失常,再背一次……她怕自己會當場昏厥。“我…我能走!扶著就行!扶著就行!”她急切地強調,生怕他再像剛才那樣不由分說地蹲下。

吳衡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她通紅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開。“嗯。”他沒再堅持,只是穩穩地托著她的胳膊肘,讓她把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支撐的手臂上,“慢點。”

曾敏像個剛學走路的提線木偶,僵硬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每一次左腳點地都伴隨著一陣尖銳的刺痛,讓她眉頭緊鎖。吳衡配合著她的速度,手臂始終保持著穩定的支撐力,沉默地陪著她慢慢“挪”出醫務室,穿過連接兩棟樓之間的露天長廊。

夏夜的晚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稍稍緩解了臉上的燥熱。長廊里燈光昏暗,只有遠處教學樓的燈火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兩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在水泥地上交疊晃動。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卻不再是醫務室里那種令人窒息的尷尬,反而滋生出一絲奇異的、帶著點溫存的靜謐。

曾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腳下那點可憐的觸感和鉆心的疼痛上,直到一個微小的顛簸讓她身體猛地一歪。

“啊!”她驚呼出聲。

吳衡的手臂瞬間收緊,像一道堅固的欄桿,將她牢牢地固定在身側。他的手掌隔著薄薄的T恤布料,清晰地傳遞出溫熱和力量。曾敏驚魂未定地靠在他手臂上,鼻尖幾乎蹭到他的肩頭,聞到他身上干凈的、混合著一點汗水和山林草木氣息的味道。剛才下山時那種緊密相貼的感覺又回來了,心跳瞬間飆上了高速。

“看路。”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對不起。”曾敏的聲音細若蚊吶,臉頰滾燙。她趕緊站直身體,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但那只支撐的手臂依舊穩穩地托著她,沒有松開的意思。

終于,“挪”到了藥房門口。小小的藥房亮著燈,值班的藥劑師打著哈欠。吳衡松開扶著她胳膊的手,言簡意賅:“等著。”他接過曾敏手里的藥單,推門走了進去。

曾敏靠在冰涼的墻壁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腳踝的疼痛還在叫囂,但剛才一路被他“架”著走的感覺卻像烙印一樣刻在感官里。他手臂的力量,他靠近時的氣息,他那種沉默卻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一切都讓她心亂如麻,卻又無法抗拒地沉溺。

很快,吳衡拿著藥出來了。一個裝著藥膏和口服消炎藥的小塑料袋。

“走吧。”他再次伸出手臂。

回程的路似乎比來時更短。或許是疼痛麻木了時間感,或許是……某種隱秘的期待作祟。曾敏依舊小心翼翼地挪動,但身體似乎比剛才更放松了一些,更依賴那只支撐的手臂。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有腳步聲在空曠的長廊里回響。

快到女生宿舍樓下時,曾敏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寢室在五樓!沒有電梯!平時爬上爬下都累,現在腳這樣……

她絕望地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宿舍樓入口,腳步遲疑地停了下來。

吳衡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高高的樓梯口。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評估什么。然后,他側過頭,目光落在曾敏寫滿“完了”的臉上。

“宿舍號。”他問,語氣平淡得像在問明天的天氣。

“啊?”曾敏一時沒反應過來。

“501,對吧?”吳衡直接說出了答案,顯然劉源這個大喇叭已經把她們宿舍的底細賣了個干凈。他沒等曾敏回答,目光越過她,看向宿舍樓門口進出的幾個女生,然后抬手,朝著一個剛刷卡出來的、扎著丸子頭的女生招了招手。

那女生愣了一下,認出是吳衡,臉上立刻露出驚訝又八卦的表情,小跑著過來:“吳學長?怎么了?”

“幫忙叫一下501的沈夏冰或者肖曉,”吳衡的語氣帶著一種天然的、讓人信服的冷靜,“就說曾敏腳崴了,在樓下,需要人幫忙扶上去。”

“啊!曾敏你受傷了?”丸子頭女生這才注意到曾敏裹著繃帶的腳,立刻緊張起來,“好好好!我馬上去叫!夏冰應該在!你等著啊!”說完轉身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樓里。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吳衡甚至沒有征求曾敏的意見,就替她做出了最有效率的安排。曾敏看著他冷靜的側臉,心里涌起一股復雜的暖流,還有一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卻無力反抗的微妙感。

“謝謝學長…”她低聲說。

“嗯。”吳衡應了一聲,視線重新落回她臉上,似乎在斟酌著詞句。他沉默了幾秒,那短暫的安靜讓曾敏的心又懸了起來。

“藥膏每天涂兩次,按摩一下,別太用力。消炎藥飯后吃。”他開口,聲音依舊是平穩的調子,卻比平時多了幾分清晰的叮囑意味,“冰敷到明天這個時候,之后換熱敷。腳別沾地受力。”

“……好。”曾敏乖乖點頭,像個聽醫囑的小學生。

“嗯。”吳衡的目光在她裹著繃帶的腳踝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開,看向宿舍樓門口。夏冰的身影已經急匆匆地沖了出來。

“敏敏!你怎么樣?”夏冰一臉焦急地跑過來,看到曾敏的腳,倒吸一口涼氣,“怎么搞的?嚴不嚴重?”

“沒事,扭了一下。”曾敏趕緊說。

夏冰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吳衡,眼神瞬間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哦……謝謝吳學長送她回來啊!”那個“哦”字拖得長長的。

“嗯。”吳衡依舊是那個簡單的音節,似乎對夏冰的調侃視若無睹。他看著夏冰自然地接替他的位置,扶住曾敏的胳膊。

“那…”曾敏看向吳衡,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該說什么。謝謝?好像太蒼白了。再見?好像又有點怪怪的。

“好好休息。”吳衡替她說了,語氣平淡,目光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種沉靜的、讓人安心的力量,“別亂動。”

說完,他朝夏冰微微頷首示意,便轉身離開。深灰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宿舍樓前路燈交織的光影里,消失在小路的拐角。

曾敏靠在夏冰身上,目送他離開的方向,久久沒有收回視線。晚風吹過,帶來他身上殘留的那一絲極淡的氣息。腳踝的疼痛依舊清晰,但心底某個地方,卻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被小心安放妥帖的暖意所填滿。那句“別亂動”的命令式口吻,此刻聽來,竟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

“喂喂喂,回魂了!”夏冰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意,“人都走沒影了!說說吧,怎么回事?觀個星怎么把腳觀成這樣了?還有…吳學長親自背你回來的?”她的眼睛亮得像探照燈。

曾敏的臉“騰”地又紅了,趕緊收回目光,掩飾性地把重心挪到好腳上,一瘸一拐地往樓里蹦:“沒…沒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快扶我上去,疼死了!”

夏冰笑著攙扶她,嘴上卻不依不饒:“少來!‘沒什么’吳衡能是那種表情?嘖嘖,你是沒看見他剛才看你腳的樣子,那眼神…嘖嘖嘖…”

曾敏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什么表情?什么眼神?她當時只顧著疼和窘迫,根本沒敢細看。

夏冰還在繼續她的八卦分析:“還有啊,他怎么知道在樓下找人叫我的?這么熟練?是不是以前也送過別的‘傷員’回來?”

“夏冰!”曾敏羞惱地打斷她,臉頰燙得能煎蛋。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夏冰嘴上妥協,眼里的笑意卻更濃了。她扶著曾敏,一級一級艱難地往上挪,嘴里小聲哼著不成調的歌,心情顯然好得不得了。

曾敏卻安靜下來。夏冰那句無心的“是不是以前也送過別的‘傷員’回來?”像一根細小的刺,輕輕扎了她一下。那個“以前”…會是那個喜歡吃很酸很酸醋的她嗎?他也曾這樣背著她,這樣替她安排好一切,這樣低聲叮囑她“別亂動”?

酸澀的情緒像墨滴入水,在心底無聲地暈染開一點。但很快,腳踝的疼痛,和他手臂殘留的溫度,以及他轉身離開前那沉靜的眼神,又蓋過了那點微不足道的酸意。

回到501,被老肖和夏冰按在床上,冰袋重新敷上腳踝。曾敏看著天花板,腦海里反復回放著今晚的一切:陡坡上那只及時伸出的手,堅實寬厚的背脊,長廊里沉默而穩固的支撐,他冷靜地安排夏冰來接她,還有最后那句簡短的“好好休息,別亂動”。

他好像……總是這樣。在她最慌亂無措、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里落腳的時候,他就那樣自然而然地出現,替她做出決定,替她鋪平腳下的路,然后沉默地把她送到下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種感覺很陌生,帶著點被掌控的不安,卻又奇異地讓人心安,甚至……沉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曾敏艱難地側身摸過來,點亮屏幕。

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內容簡單得沒有任何修飾:

按時用藥,少走動。

——吳

沒有署名,但曾敏知道是他。心口那點酸澀的墨滴,瞬間被這行冰冷的文字帶來的暖流沖刷得無影無蹤。她看著那條短信,又想起他消失在路燈下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把手機緊緊地貼在了心口。

腳踝還在隱隱作痛,但心里某個角落,卻像被什么東西溫柔地填滿了。她閉上眼,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手臂支撐的力量,和他身上干凈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如果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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