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氣氛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在姜云蘅一家和薛靜瑤、陳明玥之間來回逡巡。
傻子都聽出來了,這“驚擾”必有文章!
矛頭隱隱指向了明顯不對勁的陳明玥和她身邊看似“關心”實則咄咄逼人的薛靜瑤。
皇后看著下首,姜云蘅的沉痛請罪、姜允琮的憤怒質問、溫氏母女的無助懇求,以及薛靜瑤那掩飾不住的算計和陳明玥的驚恐失態……
她心中那因壽辰被打擾的慍怒,漸漸被一絲了然和更深層次的威嚴取代。
皇后看著下方跪著的、肩背挺直卻顯得格外單薄的少女,又掃了一眼她獻上的那瓶生機盎然的野趣瓶花。
皇后看著薛靜瑤那掩飾不住的算計,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到污穢之物的嫌惡。
她本性慈善,但深宮沉浮多年,最是厭煩這等陰私伎倆,尤其還是在她的壽宴上!
姜云蘅主動當眾請罪,態度誠懇,且提到了“驚擾”這個關鍵因素……
皇后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情緒,面上的冰霜稍稍融化,恢復了部分雍容氣度,但聲音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御賜之物遺失,確非小事。”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念在你主動請罪,且事出或有因,本宮暫不深究你保管不力之責。”
此言一出,溫氏等人心中稍安,但懸著的心并未放下。
皇后繼續道:“金簪落于何處?”
“回娘娘,就在太液池支流,聽荷軒附近的石欄處。”姜云蘅立刻回答。
“好。”
皇后微微頷首,提高了聲音:“內侍監何在?”
“奴婢在!”
一個穿著總管服飾的太監立刻出列跪倒。
“立刻帶人去聽荷軒附近水域,仔細打撈!務必尋回金簪!”皇后旨意清晰有力,“另,傳本宮口諭,方才在聽荷軒附近當值的宮人,一律帶到偏殿候著,本宮稍后要問話。”
不會有宮人干得這種自毀前程之事,皇后的態度已經是擺明了要宮人指認當時經過聽荷軒的人了。
皇后那句“附近當值的宮人,宴后一律到偏殿候著”如同驚雷,炸得薛靜瑤魂飛魄散,陳明玥更是直接暈厥過去,引起一片小小的騷動。
宮人連忙上前攙扶掐按。
不過除了她們,就連席間幾位曾在聽荷軒附近走動過的貴女,也霎時白了臉,握著帕子的手微微發顫。
皇后仿佛沒看見這混亂,只對身邊的掌事姑姑使了個眼色。
姑姑立刻會意,低聲吩咐小宮女去安排偏殿事宜,并確保陳明玥被“妥善照顧”,待會兒問話少不了她。
皇后目光轉向姜家席位,語氣緩和了些許:
“云蘅,允琮,且先扶你們母親坐下。溫夫人,也莫要太過憂心。是非曲直,本宮自有公斷。”這是給姜家一個定心丸,也再次表明了她查明真相的態度。
“臣(臣女/臣婦)謝娘娘恩典!”
姜家人連忙行禮謝恩。
姜云蘅微微垂眸,心中稍定。
第一步,成了。
火,已經燒到了該燒的地方。
接下來,就看皇后娘娘如何“明察秋毫”了。
絲竹聲在短暫的停頓后,有些遲疑地重新響起。殿內恢復了表面的觥籌交錯,但暗流洶涌更甚之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隱晦地在姜云蘅、薛靜瑤以及暈倒的陳明玥之間逡巡,竊竊私語聲不絕于耳。
溫氏緊緊握著姜云蘅冰涼的手,姜云莜低語安慰,姜允琮狀似無意抬眼,目光卻精準地落在薛靜瑤身上,那目光幾乎要將她刺穿。
薛靜瑤強作鎮定地低頭喝茶,手指卻抖得幾乎端不住杯子。
——
紫宸殿另一端,皇帝與皇親國戚、重臣們的宴席正酣。
觥籌交錯間,氣氛更為豪邁。
然而,一個小內侍悄無聲息地快步走到御前大總管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
大總管神色微凝,不動聲色地走到皇帝身側,躬身低語:“陛下,皇后娘娘那邊……似乎出了點小岔子。”
皇帝正與一位宗親談笑,聞言笑容微斂,側首問道:“哦?何事驚擾了皇后?”
今日是皇后生辰,他與皇后也算得上恩愛,皇后膝下的太子亦是他親自培養的儲君。
跟旁的嬪妃比起來,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自然是不輕的。
“據報,是靖安侯府那位獻了野趣瓶花的姜三姑娘,皇后娘娘賜下的金簪……不慎落入了太液池中。皇后娘娘已派人打撈,并傳了相關人等宴后問話。”
大總管言簡意賅,只陳述了表面事實。
“御賜之物落水?”皇帝眉頭微蹙,指尖輕敲御案,大總管看出了其不悅。
皇帝略一沉吟:“姜家幺女剛得了皇后青眼就出事……這背后,怕是沒那么簡單。皇后如何處置?”
“娘娘當眾言明事出或有因,暫未責罰姜姑娘,只下令打撈并待宴后詳查。”
皇帝點點頭,這靖安侯是太子一脈,若是要罰,自然也要顧及些靖安侯的顏面。
不過皇后處事一向公允得體,他并不擔心。
既是皇后那邊的事,又涉及剛得了皇后青眼的靖安侯幺女,他略一沉吟,對身旁侍立的一位御前行走的年輕內侍道:
“小安子,你去皇后那邊一趟,就說朕聽聞了些許小事,問問皇后可有需要朕這邊協助之處?務必不要驚擾了皇后雅興。”
這話是表示關切,也是給皇后撐腰,暗示此事他已知曉且支持皇后的處理。
“奴才遵旨!”
小安子領命,躬身快步退下,往皇后那去。
小安子離開的動靜雖小,卻落在了有心人眼中。
裴棲鶴正與幾位世家子弟同席,他位置靠前,隱約聽到了“靖安侯府”、“金簪落水”、“問話”等零星字眼。
聯想到自己方才所見所聞,他瞬間明發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離他不遠的姜允琰身上,他與姜允琰關系不錯,雖不算深交,但彼此頗為投契,算是君子之交。
雖說他不必趟這渾水,不過他鬼使神差般閃過姜云蘅左眼下那點殷紅朱砂痣,在晦暗光影中格外醒目……罷了,左右不過賣她一個人情。
何況此事他確實親見。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酒杯,側身對侍立在身后、最是機靈穩重的心腹小廝墨硯低語了幾句,聲音壓得極低:
“墨硯,你速去女賓區殿外候著。待皇后娘娘身邊掌事的宮女或內侍出來時,尋個無人注意的時機,只說……”
他略一停頓,確保措辭不逾越:
“只說‘裴府小廝墨硯,奉我家公子之命,特來回稟:方才公子于聽荷軒附近透氣時,無意間瞧見了姜三姑娘與陳大姑娘爭執之全過程。若娘娘問話需佐證,我家公子愿將其所見所知,如實陳情。’記住,只對皇后娘娘的人說,不可張揚。”
墨硯跟隨裴棲鶴多年,心領神會,立刻躬身:“小的明白,公子放心。”
隨即悄然退席,身影迅速消失在殿角。
安子來到女賓區,恭敬地向皇后傳達了皇帝的關切和詢問。
皇后聞言,心中微暖,陛下這是給她撐腰來了。
她溫和地對小安子道:“回稟陛下,些許小事,本宮自會處理妥帖,不敢勞煩陛下掛心。請陛下安心飲宴。”小安子領命退下。
就在小安子退下不久,皇后身邊最得力的掌事宮女玉蘭在殿外安排偏殿事宜時,被一個面容沉穩、穿著體面的小廝尋機靠近。
墨硯謹記公子吩咐,在無人處,對著玉蘭恭敬一禮,低聲道:
“姑姑萬福。小的墨硯,乃長公主府裴世子身邊小廝。奉我家公子之命,特來回稟:方才我家公子于聽荷軒附近透氣時,無意間瞧見了靖安侯府姜三姑娘與兵部侍郎的陳大姑娘爭執之全過程。公子言道,若皇后娘娘問話需佐證,他愿將其所見所知,如實陳情,以供娘娘明察。”
玉蘭聞言,心中一驚!
裴棲鶴,裴世子?
他竟親眼目睹了全過程?!
這可是至關重要的人證!
她面上不動聲色,微微頷首:“知道了。回去告訴你家公子,娘娘若有需,自會相請。有勞了。”
態度客氣而謹慎。
墨硯再次躬身:“小的告退。”隨即迅速離去,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