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事巷,沈家別院。
一晃十余日,這段時間里,沈柯都在為巷中的一眾山精邪祟畫皮。
周遭依舊開門營業的腳行,以及碑帖店之人見到巷內的異象,自是覺得無比古怪。不過梁牧野在萬妖樓精怪開始叩山、適應山市法則之后,又在巷子上空,多加了一道青蓮法印。
便連北市巡檢司,也不敢過問。
“以沈老弟的心性,拜入我兵字樓屈才了,不妨直接拜入書院的情報機構--【棋字樓】?”這一天傍晚,梁牧野整理好上報青蓮書院的萬字文術,回頭朝青年笑道。
半月相處,他愈發清楚沈柯的性格:
這不過年方及冠的青年,面對外人時不卑不亢;對待親友,卻能推心置腹。一旦對敵,則又會變得萬分警惕,狠辣果決。
如此心性,注定能處理更為復雜的問題!
畢竟青蓮書院.兵字樓的建樓總綱,是為戰陣之術,重攻守,掌殺伐;如此亂世,只要靠山足夠強大,隨意便能收斂無數殺伐之氣。
這條路,顯然沒法將沈柯的性格優勢,發揮到極致。
而棋字樓這邊,則是以“布局-借勢-成勢-破局”作為建樓綱領。所有入局的棋手,都可藏身暗處,根據大幽迷局變化去做更多事情...
無疑更能激發沈柯潛力。
從他經由太歲出巡,查到白蓮妖變。
又和陸紅魚一道,從白蓮妖變推測出有人開山之舉;再加上借助寄生之法,遁入浮生道之事...其心性里的機敏程度,已然可見一斑!
“但憑梁老哥決斷。”
卻是拜入青蓮書院之事,沈柯在半月前便已表明態度;梁牧野直到此時才給出建議,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抱拳過后,青年才又問道:“和梁兄相處多日,兵字樓之事我自是知曉了許多;卻是不知這棋字樓除了幫助書院收集情報外,近年來發展如何?”
“哈哈,你小子倒是心直口快,這才說要拜入棋字樓,就開始憂心自身前途了?”
兵主聽出他話語里的打探之意,調侃了一回,莞爾道:“此事,告訴你也無妨。青蓮書院建立之初,是遵循孔圣人的禮、樂、射、御、書、算設置,一共六座樓。”
“設立之初,的確對新生的大幽國體助力不小...”
“可惜時移世易,在大幽數次變故之后,禮樂制度早已崩壞。除了【書字樓】和【算字樓】還保留外,射、御二樓則衍化成了如今的【兵字樓】;同時因為第三任書院.山長發現大幽地氣變化,傳到紅魚阿爹手上,便建起了這【棋】字樓,負責收集天下情報...”
“......”
..........
“青蓮書院能根據時局變化,及時改制,也算是和圣人那句“因材施教”殊途同歸!”
聊完青蓮書院的發展歷程,時間已是半夜。
沈柯感嘆了一回,卻又聽梁牧野悶聲道:“革新之后又能如何,還不是兵戈當道,亂局叢生,一眾大幽儒生朝不保夕。哪里還有力氣來習文格物,文心雕龍?”
“常言道,亂世能出大儒,武神...說不得這亂局之下,也會孕育不少天驕之輩。”
見兵主開始憂心青蓮書院前程,覺得話題沉重,沈柯便笑問道:“我聽民間傳言,青蓮書院一共有四名.三品強者,難不成便是如今四大樓的樓主?”
“誠是如此。”
梁牧野隨口作答,卻是從青年口中,聽出了八卦的意味。
“不知我那未來岳丈,卻是何等修為?”
“你小子,原來在這里等著我呢。”見沈柯才開了頭,就將話題引往陸紅魚老爹.陸爭鳴身上,兵主立刻笑罵道:“且不說鳴道兄同不同意這門親事,單是老夫這關,你就過不了。”
“梁老哥要是這么不近人情的話,我可要叫人了。”
一涉及自己人生大事,沈柯卻是毫不含糊。見梁牧野白眼看他,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立刻朝大槐樹上道:“槐青,你還要藏到幾時?”
卻是這丫頭,最近這段日子,一直見沈柯熬夜畫皮。
便也偷摸著在旁作陪,以她對木屬靈力的親近感,以及又從沈柯這兒學了那【木游術】;青蓮書院.兵主放松警惕之余,竟是沒發現她就藏身在大槐樹上。
怪只怪沈家別院內的山精邪祟太多,早已人滿為患。
時日一久,便連梁牧野這等三品強者,也不再花心思去辨別誰又是誰。
“嘿嘿,被夫子發現了,看來下次還得用心躲藏。”槐青見行跡被人點破,只得借助木游術,嬉笑著從大槐樹內現身相見。
梁牧野見了,面皮瞬間漲紅:
這小子,當真焉壞得緊吶...一面隔三岔五就拿他和梅姨娘的事開涮,一面又讓槐青抓個現形。也不知道過去這些日子,小狐女聽到了多少?
尷尬,極度尷尬。
幾乎能摳出兩室一廳!
“那個...老夫也不瞞你,鳴道兄前去潮汐海眼追查海市之時,已然完成文心雕龍,步入儒家二品.大儒境界!”撂下一句答案,兵主就要開溜。
畢竟遇到尷尬就開溜的本事,可是他梁家師徒的獨門絕學~
..........
“梁老頭,你先別跑!”
槐青見了,卻是停下剝核桃的動作:“等我問夫子幾句話,就來問你。”
話說她這次,還真叫對了。雖說表面上看去,這青蓮書院.兵主不過年近四十的模樣;真實年齡,卻遠遠超過了對街的棺材鋪老板,怕是過了百歲年紀。
即便放到近一甲子方能化形狐族身上,也是如假包換的長輩。
梁牧野聽了,只得愣在當場:“......”
俄而就聽得猶豫了一會兒的小狐女,鄭重其事道:“夫子,這最近幾晚,我一直聽你和梁老頭提起師公之事。難不成,你當真喜歡陸師公?”
“嗯。”
對于內心感受,沈柯向來不是忸怩之人。
從他明知槐青就在樹上,卻還有意無意的提及陸紅魚;便能看出,他想徹底捋清“喜歡和愛”的區別。不然任憑這丫頭胡思亂想下去,免不得又要生出師徒孽緣。
“可你也喜歡我啊?”
才剛化形半年的小狐女,顯然還不理解如此復雜的情緒。
“這么說吧,為師喜歡你,是出于夫子對學生的關愛,和你阿娘待你一般;但對于你陸師公,卻是在關愛之余多了幾分疼惜,除她之外,不會再對其它女子生出如此心緒。”
沈柯為了避免歧義,盡量表述得準確。
“愛...究竟是一種什么感情?”
“不過先是喜歡她的某種特質,相熟之后,慢慢能在對方面前徹底放松自己...有話聊,能一起共事,即便再過了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依舊相看兩不厭。”
說到此處,青年想起萬妖樓初見之際,陸紅魚渾身上下充滿不協調的情形,嘴角便又流轉出一抹笑意。
“......”
槐青聽了,隨之沉默下去,顯然在回味沈柯的解釋。
“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世間的情愛,無外乎如此。”兵主聽他難得吐露心跡,當即鼓掌贊道。
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沈柯話語的小狐女,卻是想起之前要問梁牧野的話來:“梁老頭,你說那勞什子【棋字樓】,我也想去。”
“若是你想拜入青蓮書院,入我兵字樓便可,為何要去棋字樓?”
卻是緣著梅語禾的關系,若是他倆能成,那槐青就是他半道上撿來的便宜女兒。如此活潑可愛的女兒,他自然不愿意讓小狐女,去棋字樓做那等刀尖起舞的棋子。
“你不介紹我去棋字樓,我就不讓你去青玉坊!”
槐青心思矯靈,才聽他出聲拒絕,就連威脅都用上了:“娘親一旦堪破精怪七品.人意境,步入六品.妖種境界,便不再需要修侶...到時你就孤獨終老吧!”
“沈老弟,你看此事...”卻是被小狐女一激,梁牧野也急了。
只得拿眼朝沈柯尋求幫助。
“還請梁老哥放心,青兒對情報之事極感興趣,恰好能拜入棋字樓。”沈柯卻沒像他想的那般,勸說槐青加入兵字樓。
末了,師徒倆還撞了次拳。
梁牧野聽罷,只得應允。
隨著兵主將那萬字文書,以及兩人的情況告知青蓮書院,卻是幫沈柯解決了一大難題:之前他在和梁牧野聊過之后,便決定隱藏自己,步入山市;那國槐軒四名弟子如何安置,便成了問題。
如今隨著槐青,和自己一般加入棋字樓。
黃昊拜入仙宗之事,也在周鴻文給送來紅塵仙宗令牌之后,有了眉目。
至于齊晉和閆柏辰,則是早在去錢家問罪之際,他便給倆人備好了一份大禮:
即錢家新任家主一旦身死,兩人便能名正言順地接收皇商家資;屆時再去大幽境內,逐步踐行自身商道...
“師父引進門,修行靠自身。”
眼見開山之前的諸多事宜,已經捋順八成;沈柯便也催促著那即將熬成夜貓子的小狐女,回屋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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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藤老弟,愚兄來你府上討杯酒喝。”
院外叫聲響起,不過正午光景。
“原來是天養吶,趕快進來。”知道昨晚,沈柯和梁牧野、槐青三人交談到后半夜,依舊留在沈家別院的齊伯牙便笑著招呼吳天養進門。
看來交往小半年,老管家對這太原典史的評價還算不錯。
“咦,太原府最近一直流傳著太歲娶親的傳說,郁卿兄怎地還有工夫過來?”聽得院中問答,沈柯便也從正屋走出。
卻是大幽的七品修士,均都摸到了神魂修煉的門檻。
以沈柯畫皮得來的蓬勃紅塵氣,幾乎已經不再需要休息;之所以還保持著晝出夜伏的習慣,卻是先前數十年如一日的生物鐘,短時間還調整不過來。
“知府大人說了,城中承平無事,愚兄還能有啥辦法...”吳天養無聲苦笑。
當是自他在【考】字燈籠發生、晉升官道七品.安身境后,便一直被太原知府.范世同邊緣化;接到的差事不是去太原大獄點卯,就是到案牘庫巡視。
哪里還有什么正經事情?
“也是,看來范知府為了這太歲娶親之事,的確出力不少。”沈柯淡然一笑,走到吳天養身旁坐定。
“你是說,范知府參與了太歲娶親?”
“何止參與,他恐怕還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閆柏辰跟隨齊家父子外出采買,黃昊則依舊爬到大槐樹上觀看天光。沈柯便借著午飯開始前的空檔,將卯兔使和范世同勾連的事,和吳天養交流了一番。
原本這些事情,他曾想讓胡國權去幫忙打探。
卻是在萬妖樓的乾坤賭局過后,通過為卯兔使、以及范知府畫皮,“看”到了他倆最近半年的所作所為。
“如今這世道,便連三歲孩童都知道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范屠夫身為太原知府,居然陽奉陰違,和那妖人一道戕害太原百姓?!”
吳天養說著便要從自身官符內取出紙筆,將這些事寫成奏章,上報吏部。
卻是被沈柯攔住:“奏章得寫,不過先別急著呈送吏部;從冀寧道目前的局勢來看,應該過不多久,京中就會有要員到太原府巡察,屆時你再告知巡察使,同時奏報吏部即可。”
“哎,相比起來,卻是青藤你更適合這大幽官場。”
作為州府典史,吳天養須臾就明白了沈柯的意思:
這奏章若是提前發出,無論會不會觸動巡察之人的利益,都會讓人覺得有僭越之嫌;而若是在告知對方的前提下,呈報吏部,阻力便會減小許多。
畢竟各行各業,都有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規矩”。
官道如戰場,殺人不見血。
“哈哈,郁卿兄謬贊了,既然你今日是來尋我喝酒。那咱們便不聊公事,只喝酒聊天。”
等齊伯牙三人采買回來,恰好梁牧野也出門,沈柯便向吳天養引薦了一番。接著習慣性走到籬笆旁,朝對街喊道:“馮伯,過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