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衙役簡單交代了一陣，便急匆匆地走了，夏芷橙戴上用魚鰾簡單作成的手套，小心謹慎地將案板上俯臥姿勢的尸體翻了過來。

奇怪的是，這具尸體雖然溫涼，卻并未僵硬。

竟然沒有尸僵？

夏芷橙抬手將覆蓋在尸體面上的濕發(fā)撥開，小心地用木齒梳梳理好，又見這具男尸面上全是淤泥，于是又將小帕打濕，輕而緩地擦拭了起來。

這一擦，先是擦出了一對英挺的眉毛，再往下，又擦出了一雙即使緊閉也能看出好看形狀的眼睛。

夏芷橙為許多尸首斂過容，還是頭一回碰見這么好看的。

“哎，生得這樣好看，可惜了。”

她忍不住小聲地感嘆了一句，正想簡單地替男尸綰一個發(fā)髻，屋門卻在這時被人重重拍響。

夏芷橙陡然一驚，帕子便落到了男尸臉上，她尚未發(fā)現(xiàn)，來人已經(jīng)心急地奔了進來。

“你怎么還在這呢！你家都出事了！彭氏又帶著人鬧了，說是要討還什么地契，還罵彭伯母，罵得可難聽了！”

來的是城東柳家的次子，也就是原主那短命未婚夫的胞弟。

兩家雖然姻緣未成，但終究還有層關系在，因此她家出事，柳家也無法坐視不理。

比起處理死者，顯然還是家里的生者更重要。

夏芷橙當即放下手上的活，拆下手套急急地趕了回去。

她走得太急，以至于沒發(fā)現(xiàn)身后那具男尸竟竟然動了動，輕輕抖落了面上罩著的帕子。

夏芷橙回到家的時候，見莊明霞正頤指氣使地指著彭氏叫罵，脫口而出的，俱是“狐媚子”“不要臉”“還地契”這類的咒罵。

彭氏素來溫婉，夏梓雨還不在家，她哪里敵得過市井潑婦，早就已經(jīng)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

夏芷橙是抄著一柄鋤頭沖進去的，一進門就將鋤頭重重地撂到了莊明霞跟前。

“你做什么！？”

莊明霞對她仍心存忌憚，見狀臉上肉一抖，后退兩步。

“我做什么，自然是要把垃圾從我家鏟出去！”夏芷橙說著，不假思索地揮了兩下鋤頭。

迎著莊明霞盛怒的瞪視，她勾唇輕笑：“怎么？覺得自己不是垃圾？人倫倒置，妻妾不分，不過是青樓出來的妓子，爬到了良家院子里，難道真覺得自己當?shù)闷疬@主母之位了？”

“你！！你！”見自己舊年秘辛被毫不留情地在人前剝出，彭氏氣紅了眼，連連倒退，堪堪被身后的夏秀秀扶住，“你怎么敢！？”

夏芷橙冷眼瞧著母女倆，不置可否。

倒是她的庶妹夏秀秀端著溫良柔弱的架子，款款走到了她跟前，開口就是一副委屈模樣：“姐姐，雖然我母親確實有錯，可你，可你也不該這般不敬重她。”

“不敬重？”夏芷橙這才斜過眼看她，譏誚笑道，“令堂知道何為敬重嗎？”

“可是……”夏秀秀扁了扁嘴，欲言又止。

她這幅樣子在心如明鏡的夏芷橙這里是裝模作樣，但到了另一邊被美色遮眼的柳伽緒眼里，就成了我見猶憐。

于是，本就不堅定的墻頭草瞬間倒戈，柳伽緒轉(zhuǎn)過頭不贊成地看向夏芷橙：“小嫂嫂，秀秀她畢竟是你的妹妹，你說話也要客氣點……”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夏芷橙翻著白眼反手敲了一記暴栗。

“不會說話就別開口！”

柳伽緒連忙抱著腦袋委委屈屈地退到了一邊。

一場鬧劇下來，夏芷橙一鼓作氣罵了個遍后，夏東海才抹著冷汗姍姍來遲，還未來得及開口，就吃了個閉門羹。

“夏老爺，您處理不好自家的家務事，也不該帶到我家來。再者，如今我們早已可以自給自足，不勞您繼續(xù)施舍好心。”

話剛說完，夏芷橙就將人通通轟了出去，這一大家子糟心事，她是真的一點都不想沾，眼下她只想馬上趕回衙門將手頭的活干完，再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覺。

于是她在漸沉的天色中，默默地往回走。

柳伽緒許是意識到自己方才倒戈得實在太不厚道，悻悻跟了上去，時不時地抬眼看她神色，又很快唏噓著把頭低了下去。

兩人走回衙門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夏芷橙平常只在白天工作，如今在黑沉沉的天色里往仵作室里走，她心里不禁有些犯怵。

默念一陣“阿彌陀佛”后，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仵作室的門。

柳伽緒在她身后，疑惑地看了一眼突然僵硬的夏芷橙，越過她的肩，赫然瞧見了仵作室的案板上是那具從河里撈起來的男尸。

他莫名有些害怕。

“小嫂嫂，要不咱們明天再來吧。”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夏芷橙無奈翻了個白眼，早知道這家伙這么害怕，不如她一人前來，省得還要擔心他。

她壯著膽子，走到案板前，雙手合十，“兄弟，我是來幫助你，你大人有大量，報仇要找對人。”

放下盒子，在案板周圍點了蠟燭。

她拿出鑷子，為他弄掉臉上的臟東西。

“柳伽緒，幫我打盆清水來。”她頭也沒抬，認真繼續(xù)手中的工作。

很快，柳伽緒端來一盆清水。

夏芷橙拿出干凈的毛巾，浸泡到水中。

她擰干毛巾，放在尸體臉上，準備幫他清洗臉龐。

手剛觸碰到臉頰，她就意識不太對。

臉上竟然還有溫度，而且沒有僵硬，難不成……

來不及多想，她把毛巾從臉上拿掉，扔進水盆。

“啊！”

一旁的柳伽緒嚇了一跳，看到夏芷橙要去解開尸體胸前衣物，連忙伸手阻攔。

“小嫂嫂，這死男人雖然長得俊俏，可你也不能如此饑渴難耐，最起碼……”

“滾。”

夏芷橙瞪了他一眼，隨后解開尸體衣服，露出胸膛。

將尸體身體扶正，左手疊加在右手上，找準位置，很有節(jié)奏的按壓。

隨后捏著尸體的鼻子，猶豫一會兒，她對準他的嘴唇，為他進行人工呼吸。

“小嫂嫂，這人還活著？那這……這救人的活交給我，不能讓這貨毀了你的名譽。”

柳伽緒拉開夏芷橙，為尸體進行人工呼吸。

夏芷橙沒時間和他爭執(zhí)，只能邊指導，邊為尸體按壓。

她感覺手都快斷了，累得額頭沁出不少汗。

“咳咳。”

伴隨兩聲咳嗽，陳笠勉吐出不少水。

“小嫂嫂可真厲害，救了他的命，等會問這小子要十兩救命銀子，不過分吧。”

“看他那樣，像是有錢的嗎？”夏芷橙沖著他翻了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