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夏芷橙依舊接入殮的活,只是每每有人來時,她總是順帶著提起店里的壽衣。
每一位來客人都希望自己的親人走的時候能面目和藹、形容體面,因此面對夏芷橙的真誠建議,他們無一例外選擇了購買壽衣。
夏芷橙無意在白事中牟大利,價錢依舊公道,因此有不少心善的人體恤她一個小姑娘辛苦,會幫她介紹活計。
如此辛辛苦苦周而復始地忙活了近半月,一打算盤發現,眼下賺得竟比以往足足翻了兩倍不止。
有了成功的嘗試,夏芷橙的心也跟著敞亮了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她其實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這個墨守成規的小城,發現他們的確對死亡太過忌諱,尋常大人勒令不許小孩提“死”字就罷了,就連停尸用的棺材,城民都怕不吉利壞了城中風水,只敢在城外一個很遠的小莊里置辦,一來二去,路上車馬費和人手費有時甚至都會高過棺材本身的價格。
石海城的人不敢自己做棺材,怕引旁人口舌,可她夏芷橙原本就頂了個“煞星”的名頭,她可沒什么要忌憚的!
于是隔天,夏芷橙便撥出來了一筆錢,叫夏梓雨幫著去采購木材,又聘了幾個平日備受人打壓且與她有些同病相憐的外鄉人,簡單地交代了一陣,幾個外鄉人一聽有錢掙,立馬悶頭干起活來。
石海城中的人雖然對夏芷橙“自暴自棄”的行徑不齒,但又懼高昂的棺材運送費許久,于是好一番糾結尷尬后,最后還是選擇腆著臉到她這來訂購棺木。
棺木生意要比前兩樣賺得都要多,不出倆月,夏芷橙便大賺了一筆,還將門前重新修整了一番,白紙燈籠變成了一塊烏木刻成的匾。
一日黃昏,夏芷橙點著近兩月的賬冊,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往后仰倒的同時圈住了夏梓雨的肩膀。
“小雨,阿姐現在有錢啦,終于可以送你進學堂了!”
夏梓雨聞言卻立馬拉下小臉,重重地搖了搖頭:“我不去!先前說好的,我這輩子也不會去學堂的!”
小小少年眼底是星星點點的怒火,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夏芷橙知道她這弟弟的脾性,見狀只能暫時作罷,她可不想做違背孩子意愿獨斷專行的“熊家長”。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隨著家里逐漸富足,彭氏終于不用起早貪黑地替人漿洗,姐弟倆都想讓母親在家中好好休息,原以為安樂的日子終于到來,卻被夏東海送來的一紙地契打破。
姐弟倆聽到消息回到家的時候,夏東海已經離開了,還沒等松口氣,眼尖的夏梓雨卻已經看見母親手里捏著的那張地契。
“這是他拿來的?”他幾乎立馬跳了起來。
彭氏似乎剛哭過,聞言有些小心翼翼地將手里捏皺的地契展平,送到姐弟倆面前:“……這是你們的……父親送來的,說是讓你倆能貼補家用——”
“他給你,你就收了!?”夏梓雨不可置信地將那張地契打落在地,眼睛瞪得滾圓,“你忘了他從前是怎么對我們的了!”
彭氏聞言猛地抬起頭來,她先是點頭,而后忽然又閉上眼搖了搖頭,哽咽數次,才艱難開口道:“娘只是在想,他再如何畢竟也是你們姐弟倆的父親,你們說到底流的也是夏家的血。”
她頓了頓,淚水終于滾落:“娘沒用,這么些年讓你們過夠了苦日子,娘好幾次都想,要是你們有爹爹,你阿姐也不會因為沒人說親而被人指指點點,你也一定能上最好的學堂——”
夏芷橙看著母親懊喪地哭泣,心里也揪著難受,夏梓雨卻仍揚著小臉,一臉不屑:“我說過,我沒有爹,我有娘和阿姐就夠了!”
“不夠——”彭氏咳嗽著拔高了嗓門,她劇烈地倒了口氣,用生平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們必須要認祖歸宗!”
“娘,我不想,我不想!!”夏梓雨像頭氣急的小獅子,滿身倒刺。
彭氏倒不過氣,劇烈地咳嗽起來,不一會兒便咳得面如金紙。
母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眼看彭氏的舊癥又要發作,夏芷橙趕忙攔到二人之間,俯身將地契捏到了手里。
“左右是他欠我們的,不要白不要。”
她勾唇莞爾一笑,夏梓雨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她一句話堵了回去:“就當是他在還債了,他還他的,我們認不認,又是另一回事。”
這么一說,夏梓雨才終于偃旗息鼓。
對于這片從天而降的田產,夏芷橙也不閑置,一大早便扛著鋤頭找了過去。
地是塊荒地,勉強開墾了一番后也不是很肥沃的樣子,她摸了摸土質,決定先種些好養活的紅薯,這樣既能保證家里的溫飽,收成的時候還能賣給別人。
懷著勞動致富的美夢,夏芷橙麻利地播下了紅薯的塊莖,簡單挖了幾個引雨水的溝渠后,正要往回走,半山腰處卻突然爬上來了幾個穿官服配著刀的衙役。
衙役們看到她,連忙迎了上來:“夏姑娘,你可叫哥幾個好找,衙門里來了具漂的,正等著你來收拾呢!”
“欸,好,勞煩前頭帶路。”
夏芷橙知道原主平日里還接些衙門里的活,衙門里常年有些無名的尸首,衙役們嫌晦氣懶得收拾,于是每每都來找劃算還好使喚的她。
如今雖然能賺著些錢了,但是幫衙門干活多少能為日后積累些門路,因此她依舊去得很勤快。
衙役們同往常一樣,將她領到了仵作那間暗室,幾人沒進屋,只是在門外捂著鼻子沖屋里指了指。
“喏,就那個,早上剛從岸邊撿回來的,已經沒氣了,城里問了一圈沒人認識的,估計是上游漂來的,現在天熱,再擺個半天得臭了,這才急著把你叫來,給他收拾收拾,也好入土為安。”
“嗯,好。”
夏芷橙波瀾不驚地應下,面對斂容這份活兒,她一開始還有些接受無能,但一想到自己也是死過一次的人,便憑空有了膽量,支撐著她一路走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