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運嗎?
夏芷橙還沒反應過來,夢境在這時開始急速剝離,剎那間,她再次回到現實,睜眼依舊是黃泥堆成的磚瓦。
四處看,依舊是家徒四壁。
夏芷橙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許是方才那個夢的緣故,她的心竟奇跡般地定了許多。
既來之則安之,不就是重新開始嘛,說不定小妹妹說的沒錯,她真的是個福星,能讓這可憐的一家人過上好日子呢!
暗暗為自己打了口氣后,夏芷橙終于振作精神。
眼下一大家子空蕩蕩的,娘親彭氏為了貼補家用日日出去給人漿洗縫補衣裳,弟弟夏梓雨也到了開蒙的年紀,但因家里窮得啷當響,他只能早出晚歸,在學堂圍墻外靠撿公子少爺們丟棄的廢紙廢墨來識文斷字。
有時還去武館外看教習師傅打拳,再偷偷用腦子記了來,等到回家的時候,再在院子里一招一式磕磕絆絆地學。
光是看著原主記憶中有些暗淡褪色的畫面,夏芷橙就有些哀傷,若沒有莊明霞,她這弟弟也該是衣食無憂快樂安康的小公子。
哎。
默然一聲嘆息,她正想收拾收拾屋子,院外卻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夏芷橙忙放下手里的活,出門一看,正望見夏梓雨被人推推搡搡著走在小道上,后頭戳著他脊梁骨罵的,看打扮像是附近學堂的夫子。
等走近了,夫子用力將人推到了夏芷橙跟前,鼻子里冷哼一聲:“原來是你的弟弟,怪不得!”
夏芷橙將夏梓雨護到身后,抬頭看向來人:“先生何意?”
夫子一捋胡須,嗤笑道:“沒錢就別來學堂蹭課,貓兒狗兒似的藏在學堂外頭,就是個小偷!”
一聽這話,夏梓雨卯足了勁要往外沖,卻被夏芷橙牢牢按住,她知道在有根深蒂固偏見的人眼里,任何反駁都是蒼白的,還不如不費口舌。
夫子見狀,越發口無遮攔起來:“也別怪老夫說話難聽,恕我直言,學堂不歡迎你們一家人。”
“憑什么?!”夏梓雨還是忍不住質問道。
“憑什么?”夫子一臉正氣凜然,“就憑你那做錯事被休棄的娘,還有你這克夫的掃把星姐姐!這城里誰不知道,你姐姐做的是給死人斂容的活計,我看你們這家人的氣運,多半就是斷在她這雙不干凈的手里——”
“我呸!”聽到這,夏梓雨終于忍無可忍地掙開了夏芷橙的阻攔,氣沖沖地跳到了夫子跟前,“什么狗屁禮義廉恥!你這個偽君子,不許說我阿姐,給我滾出去!!”
“小雨——”
少年像只認準了死理的小牛犢,狠狠地朝著夫子撞過去。夫子猛一踉蹌,自覺顏面無存,用力一振衣袖,憤然離去。
夏梓雨抱著阿姐的袖子停在原地,想是氣得狠了,仍在哼哧喘著粗氣。
“……阿姐,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入學堂!”片刻后,他定了定神,沉臉賭咒。
夏芷橙算是活了兩輩子,深知讀書的重要性,聞言不悅看向他。
夏梓雨一張小臉上卻滿是堅定,他生來硬骨,卻實在年少,這才有了骨子里透出的自強和自卑。
姐弟倆一時無言,過了許久,夏梓雨突然垂下頭,用力捏緊拳頭:“都怪他,這一切全都怪他!”
夏芷橙知道他說的是夏東海,又見少年眼中藏不住的恨意,片刻后,有些惆悵地在弟弟瘦弱的肩膀上按了按。
感受到姐姐送來的安慰,夏梓雨這才晃了晃腦袋,勉強擠出一個笑,又把毛茸茸的腦袋擠到夏芷橙手心里蹭了蹭,眼神有些濕漉。
“對不起阿姐,方才你被我嚇到了吧,我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發脾氣的……”
夏芷橙看著他,不自覺地又想起被自己救下的小女孩,心也跟著柔軟了起來。
她輕輕地拍打著夏梓雨的后背,直到把人哄睡著抱上了床,才稍作歇息。
她坐在床邊,靜靜盯著殘燭出神。
方才那夫子罵得雖難聽,卻不無道理。
石海城以漁村起家,民風淳樸,卻對死生之事諱莫如深。
而原主恰好就是令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入殮師。無論是出海遇難的,還是橫尸街頭、暴斃家中的,只要一小吊銅錢,她就會背著小箱子奔波各處為逝者斂容。
明明是積陰德的事,在眾人眼中卻成了天大的晦氣。
原主為了養活家小,只能走這條險道,這是她能找到,來錢最多最快的路子。
夏芷橙一番考量,覺得依照原主的經歷,再找別的活也只會遭人冷眼,替人斂容雖不吉利,但畢竟來錢穩定。
只是單靠穩定收入勉強維持生計是不夠的,要讓一家人脫離苦日子,還得要更多的錢。
她一思考的時候眼睛就愛亂轉,正好一陣風吹過,吹動了彭氏縫補完掛在屋檐下的舊衣裳。
衣裳雖然陳舊,但是打在上面的補丁無一例外都被彭氏用精美的刺繡遮住,遠遠一看,不顯破舊,反而有種和諧的美感。
夏芷橙的思緒一路飄遠,她想起在現代很多人會給自己逝去的親人置辦精美的衣裳,用來送逝者風光體面地走最后一程。
石海城的百姓似乎沒有這個風俗,或許民風使然,但不流行卻不代表人們不需要。
就像石海城的人討厭原主,卻依然默許她作為斂容師而存在。
想到這,夏芷橙眼神一亮,尋到商機后,她立馬叫來屋里的彭氏,讓她幫著用針線在布衣上繡上些象征往生極樂的梵文和圖樣。
彭氏的女紅十分出挑,沒一會兒就領會了夏芷橙的意思,完成了一件像模像樣的成品。
“對,就是這樣!娘,您太厲害了!”
夏芷橙由衷地贊嘆,立馬削了兩桿竹子扎成一個簡易的衣架,大大方方地將衣裳掛了起來。
彭氏被她夸得臉熱,連年病弱的面上笑意淺淡。
入夜,夏芷橙點著原主留下的賬冊,發現還有些余錢可以調動,于是咬咬牙,直接在家門口開了家鋪子。
她知道自己的“名氣”約摸整個石海城的人都知道,于是不遮不掩堂堂正正地門前掛上了一個書著“夏”字的白紙燈籠,又將彭氏連夜趕制出的壽衣一件件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