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返始(上)
- 從楚子航奪舍路明非開始
- 麟驍
- 4657字
- 2023-03-19 08:52:00
今天的福滿園酒樓生意有些冷清,前天街東邊的菜館失火,雖然警方說這是后廚操作不當導致的。但居民們還是人心惶惶,街坊鄰居中流傳著那家川菜館其實是反社會分子故意放火的傳言,導致大家都不敢出門。
老陸坐在店門口,看著階前連綿的細雨,長吁短嘆。他不是在為冷淡的生意發愁,而是在為自家的女兒發愁。
前天晚上陸青嵐很晚才回來,老陸知道陸青嵐是去跟濟老板吃飯了,但十二點還沒回來還是第一次。那天晚上他也是這么坐在店門前,一直等到深夜。
等的時間越久,他就越心急如焚。陸青嵐一直都是乖巧的孩子,雖然游戲癮有點大,但是從未這么晚回來過。
老陸承認自己有些溺愛陸青嵐了,但這是有原因的,他并非是本地人,大學畢業后來到這座城市,一個人無牽無掛地生活了一年,然后在福滿園酒樓遇到了陸青嵐的母親,并和那個女人組建了家庭。從此總是覺得生活麻木空虛的老陸心里一下子多了一個人,那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他辭去了本來的工作,夫妻倆一起經營這間妻子娘家祖傳的酒樓,第二年他們就生下了陸青嵐。
那段時間老陸總是笑瞇瞇地在廚房和嬰兒房之間跑,每天指著陸青嵐的眉眼對妻子說:“嵐嵐的眼睛和你的一樣漂亮。”
但這樣美好的時光沒有維持多長時間,陸青嵐兩歲時母親就過世了。整個家的責任一下子全部落在老陸身上,在妻子的葬禮上他沒有落下一滴淚,卻在打掃臥室時大哭起來。
后來老陸跟一個當司機的好友喝酒時說自己其實想不明白為什么會在打開房門的時候那么悲傷,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是麻木冷漠的人,在葬禮上看著親朋好友哭泣吊唁,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點什么,不過倒也沒有說崩潰掉的地步。
再后來老陸想明白了,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下定決心,作為家里的頂梁柱,他要把女兒培養成才,要把妻子祖傳的家業給好好地經營下去,延續一貫優秀的口碑。老陸不假思索地給自己定下了這些目標,因為這些都是他和妻子對未來的美好愿景,回想新婚的時候,他們大多數新婚夫婦一樣,曾在一張白紙上寫下這些共同奮斗的目標,也因為對新生活的期待而徹夜難眠。本來這些是兩個人一起奮斗的,但是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
所以他一定要把這些都做好,等老了死了,跟妻子團聚的時候可以炫耀著拍胸脯說:“看,你老公厲害吧。”
幾年后他才想明白,其實這些給自己的任務,都是自己的逃避,也是自己的堅強,這絕不是冷漠無情,而是作為丈夫和父親的堅強。但這種堅強根本維持不了多久,內心再堅硬的人也會被生活給擊潰。
老陸就是這樣,葬禮上的他堅強無比,擊潰他的,是晚上回家后,床鋪上疊好的被褥,冰箱里放置的半盒牛奶,還有那盆她最愛修剪的綠蘿。已經離開了的她就像是一個幽靈,在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跳了出來,在他的心里和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飄來飄去,引導著老陸想起那盆她總是澆水綠蘿、書桌上很久沒有換上花朵的花瓶、衣架上還未晾干的衣服。
剎那間她的痕跡如同潮水,就如同無數銳利纖細的絲線,把他堅硬的外殼擊潰,隨后是記憶的狂流。過去的一幕幕如同開裂的冰層下浮起的細密氣泡,浮上他的心頭,每個氣泡都是過去的一幕場景:黑暗中大床上緊握的手、暴雨中她遞來的雨傘,還有那輛奔馳不歇的黑色轎車,在他的心里永無止境的前進,坐在車里的過去的他們跟著音響大聲地唱著搖滾樂,把一切都甩在后面,肆無忌憚。
所以老陸才會不顧一切地大哭,那些襲來的記憶告訴他那個跟她在黑夜里飆車的女人不在啦,那個在暴雨中為他撐傘的女人走啦。他就像岸邊的一塊堅硬的礁石,千百年來承受著海浪的撲擊,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有一只海鷗會落在他的肩頭,陪他說說話,告訴他工作結束后要洗風衣……現在海鷗飛走了,礁石傻傻地立在岸邊,它以為自己足夠堅硬,以為沒了海鷗,生活還是那個生活,藍天還是那個藍天,可是記憶的海浪告訴它,那只陪你談天說地的海鷗飛走啦,再也不回來啦,你該從自己的夢中醒來,接受這個沒有海鷗的現實了。
老陸不想醒來,他想再睡一會,再多睡一會,這樣他可以再多看幾眼妻子的眼睛,再多拉一會妻子的手。
老陸的心胸其實很狹隘,只能容得下那么幾個人,現在最重要的那個人離開了,多出來的愛和關心就放在女兒陸青嵐身上了。
現在女兒上了高中,有了自己的朋友,也有了自己的秘密,他的關心總是會被那雙眼睛以“關你什么事”而頂回來。對于女兒的叛逆,他不覺得生氣和苦惱,他只覺得害怕。因為陸青嵐的那雙眉眼,真的越來越像她媽媽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每每看著那雙眼睛,他就會想到自己的妻子,就總覺得女兒會和妻子一樣在某一天忽然離開他。
所以那天夜里他一直等到女兒回來才進屋,他生怕自己的女兒在回家的時候沒有看到自己在門口接她。就像自己在雨天再也沒有一個人為他撐傘一樣。
那天直到后半夜滿身血紅的陸青嵐才回了家,她帶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俄國女孩,出現在寂靜長街的一頭,走得搖搖晃晃,筋疲力盡,就跟他以前一樣。
他本該去詢問女兒遭遇了什么,但看到陸青嵐那雙疲憊又悲傷的眼睛,他又不想去過問了。他急忙燒水讓陸青嵐去洗澡,又安排全身燒傷的零去客房再找個認識的醫生來照顧。
可是女兒不樂意,女兒似乎對那個叫零的俄國女孩兒產生了某種依賴,緊緊地抱著金發女孩警惕地盯著他,任他怎么費盡口舌都不放手。最后老陸選擇了放棄,他沒有去聯系醫生,放任零和陸青嵐睡在一起。
從那天回來后陸青嵐就沒再去上學,整天和零待在臥室里。
老陸因此愁眉不展,那種危機感又回來了,他總覺得女兒會在某天離開他,就像她媽媽一樣。
老陸每天都在家門口站上一兩個小時,然后把家里的各個角落巡視一遍,一旦發現要奪走他女兒的壞家伙,他可以拼上老命。
老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十二點了,他該去給女兒送飯了。
“青嵐,開門,吃飯了。”他在陸青嵐的房門上敲了敲,把午飯擺在地板上,“午飯是蛋炒飯和紫菜蛋花湯,我放了很多蝦米,都是你愛吃的。”
他后退幾步,轉身下樓去。
房門在他離開后緩緩開啟,門縫中露出一縷白金色的發絲,零冷漠的眼睛警惕地觀望了一下,伸出手去拿放著午餐的托盤。就在此時沉重的腳步聲極速襲來,那個抹著油頭大腹便便的一家之主大步而來,一腳堵住門縫,不讓零關門。
零驚訝地看著這個忽然變得冷峻起來的中年男人,關門的手開始加力,可是門紋絲不動。她的力量竟然比不過這個總是握著飯勺和搟面杖的廚子的一只手。
“嵐嵐睡著了吧?”老陸探過頭去,朝門后面看。
“你想干什么?”零警惕地看著他。手上再怎么加力,都無濟于事。
“睡著了就好。”老陸松了口氣,混濁的老眼上下打量著零。
零穿著陸青嵐的睡衣,她的個頭沒有陸青嵐高挑,所以睡衣穿起來松松垮垮的。老陸打量零的全身并不是對少女暴露的肌膚感興趣,他是有妻子的男人,才不稀罕這種東西。所以他很快移開目光,混濁的眼睛驟然變得銳利警醒。
“女助理,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老了,你還是當年的樣子。”老陸嘆了口氣,松開了擋門的手,有些感慨地說。
他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他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零看起來只有初三生大,怎么能跟小年輕感慨時光呢?
可是零回復了他:“但是你的力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大。”
“老實說廚刀比殺人的刀要沉,力氣應該變大才對。”老陸苦澀地笑。
零微微把門打開一點:“時間已經洗去了你身上的戾氣,這種力氣,還是用在廚藝上吧。”
“時間可不止把我的戾氣洗去了,還把我最好的朋友,最愛的人,都洗去了,現在我就剩嵐嵐一個人了,你們放我一馬,別把我最后的寶貝奪走好嗎?”老陸看著零的眼睛,眼神真摯,目光誠懇到幾乎可以說是哀求的地步。這么些年來,他以為自己早已逃離一切了,可是過去還是找上了他。
他其實什么都知道,在那個叫做路明非和夏彌的孩子來到福滿園酒樓,他就知道一切是無法逃脫的,他注定會失去最后的寶物。他不甘心那些人奪走他的女兒,那可是他妻子留給他最珍貴的禮物,是他最重要的人,為此他放棄了尊嚴,來懇求零,請零和零背后的那個人放他們父女倆一個活路。
“如果你當年沒有放過那個孩子,黃昏教條的計劃會延后幾年,那樣或許風王不會盯上你們父女倆。”零對老陸的懇求毫不動搖,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冰冷,“但是你放走了那個孩子,讓黃昏教條的實驗成功了。”
“這是大人的戰爭,不應該把孩子牽扯進來,”老陸情緒激動起來,雙腿發軟,雙膝彎曲,幾乎要跪下去,“我留下的罪孽,讓我一個人承擔好么,這一切和嵐嵐沒關系。”
“這一切也和我們沒關系,不是我們選擇了陸青嵐,是風王選擇了陸青嵐。”零看著老陸,“我們跟你的合作早就結束了,你知道我們的行事方式,絕不會把無關緊要的人牽扯進來。”
“風王……”老陸的語氣顫抖,“他奪走了我的好友,還要奪走我的女兒……”
他眼中滿是悲傷和惶恐,整個人像是一個惶急的狗熊,在走廊上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零看著瘋瘋癲癲的老陸,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老陸瘋掉了,可是老陸抬起頭,顫抖著說:“那就……由我去終結我的罪孽和仇恨。”
“你要干什么?”零立刻意識到老陸接下來要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我……我知道他在哪,”老陸急匆匆往樓下走,“我在幾年前就知道!”
他在樓梯口停住,轉頭看著零。零愣了一下,她這才發現老陸那張還算得上板正英俊的臉上早已爬滿了歲月的皺紋,讓她想起來老陸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帥氣的年輕人,好友和妻子過世、白駒過隙的歲月、生活的壓力,這些東西把他年輕時的光環和英姿颯爽全部擊潰。
她看著老陸,此時這個老男人神情惶恐,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眼底似乎燃燒著某種光芒,就像是打鐵時迸濺出的火星。這么看起來,他雖然失去了年輕時的帥氣,但精神,又有了年輕時的感覺。
他站在走廊盡頭,窗外的光幾乎要把他的身影吞沒,他看著零,佝僂著背,嘶啞著嗓子,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兇神,他說:“不就是奧丁么,看我去滅了他,一切傷害我女兒的人……都得死!”
他轉頭急匆匆下樓去,他的背影像是一頭瘋狂的惡犬,搖搖晃晃地奔向自己的戰場,奔向自己最后的敵人。
零關上了門,她轉身,看著在床上熟睡的那個女孩。她無聲地走過去,在床沿坐下,觀察著陸青嵐的睡相,發現她真的很像她的媽媽。
零輕輕嘆了口氣,撥通了那個電話。
電話的那邊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看來那個人正在某場音樂會觀賞獨奏。在欣賞音樂的時候被電話打斷,是一件很掃興的事,但那個人并不惱怒,而是含笑著問:“怎么了我的女孩?”
“陸天明去找奧丁了。”零說。
“那就讓他去唄,這并不影響我的劇本。”路鳴澤說。
“他會死的。”零低聲說。
“放心好了,我跟你見識過他的實力,他可比楚天驕強上不止一個級別,對付衰弱的奧丁沒有問題,不過未來的奧丁就……”
“我想讓你幫幫他。”零打斷了路鳴澤的話。
“這也不是不可以,”路鳴澤笑著說,“不過我需要一個理由。”
“我不想……”零沉默了幾秒,“讓陸青嵐也失去爸爸媽媽。”
路鳴澤忽然不笑了,電話那頭傳開的聲音語氣溫柔:“是個好理由,你的愿望我怎么可能拒絕呢。”
隨后路鳴澤掛斷了電話。
零緩緩放下手機,她轉頭凝視著陸青嵐的臉。女孩蜷縮在大床里,睫毛低垂,臉色蒼白。她勻凈地呼吸著,沉沉的睡著,但又不時地皺眉,顯然她正在坐著什么噩夢。
陸青嵐這幾天每次睡覺都做噩夢。
零站起身,打開自己的手提箱,從中拿出一個檔案,在窗邊借著天光閱讀。
那是一份檔案,上面印有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徽記。
「姓名:陸天明
卡塞爾學院煉金系學生,大二肆業。
血統等級:S+
肆業原因:對外公布是陷入哲學難題而呑槍自殺,實際原因是破格成為執行部“灰色名單”高級執行官,提前錄取。
言靈:血脈牽引(首次發現該類言靈,序列號未定)
言靈危險等級:高危
本次行動職位:特別行動組組長
行動成員:陸天明、楚天驕
…………」
路鳴澤說的沒錯,陸天明確實有實力擊敗奧丁。他的言靈極其殘暴,能夠無視血統對領域內一切生靈進行殘酷虐殺。這也是他被迫以“呑槍自殺”的名義肆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