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宅院。
“機票。”女人朝舒言伸手,卻得不到對方半點回應,“機票!”
舒言沉默,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問你機票,你聾了是嗎!”女人吼她。
半晌,舒言默默掏出兩張早已被撕成四瓣的機票,端著的手都在顫。
她不想再隱瞞了,她不想跟著母親走,這個城市,已經有了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她不會和季燃塵分開的,她想告訴母親,她確定這個男人就是她要一起度過余生的人。
而兩張票都撕壞,是因為她也舍不得母親一個人走,她不會因為嫁給心愛的男人就拋棄母親,真心希望她留下來,她可以同他一起照顧她的后半生。
“媽,我不想出國。”舒言把她想說的話通通傾瀉而出:“我和燃塵是大學的時候認識的,我喜歡他,愛他,我們因為誤會,彼此錯過了六年,所以我們互相珍惜剩下的所有時光。媽,女兒考慮的很清楚,我不能沒有他在身邊,希望您能同意我們在一起。”
“看來你是真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竟然還和他糾纏不清!”
她急要解釋:“不是這樣的,媽,當年的事情是意外,季叔叔跟我坦白了他不是……”
“不是什么!”施曼妮打斷她,“你倒是對仇人一口一個叔叔叫得親熱,你這么做對得起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嗎!”
“媽……”
“你別叫我媽,我可擔不起。我真是替舒成毅心痛,養了你這么個沒心沒肺的女兒!”
沒心沒肺……
舒言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母親,女兒在你心里可曾有半點好?
“是……”舒言自嘲地笑了,“反正我從小就被人拋棄,沒有人管束,也沒有人在乎,和沒有父母的孤兒有什么分別!”
“啪——”一個巴掌重重地落在舒言的臉頰上,讓她險些立不住腳跟。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施曼妮又氣又惱,她的女兒居然敢頂嘴和她說出這種話。“我真是后悔當初沒有好好地教導你,讓你如此的無法無天,跟那個男人一個德行!”
舒言忽地怔住,腦袋嗡地一下炸開。
那個男人?
“媽……你剛才說什么……什么叫那個男人?”
施曼妮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眼神閃躲,不敢回應。
“媽,你回答我。”舒言抓著施曼妮的手臂,眼神里道不盡的悲涼和委屈。
她自己也意識到,她的聲音在顫抖。母親口中的男人,還有一個德行,是什么意思?剛剛母親喊的是爸爸的全名,她怎么會……她對爸爸從來都是尊重和愛意,什么時候這樣稱呼過他!所以,那個男人不是爸爸,那他又是誰?母親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那個男人一個德行……跟那個男人一個德行……為什么這句話這么熟悉,像是在哪里聽過似的……
舒言紅了眼眶,忽地松開了她的手,接下來的一段話,讓施曼妮目瞪口呆:“跟那個男人……一個德行,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一晚,讓我受盡折辱的那一晚……”
施曼妮雙目呆滯。這些話是她和舒成毅吵架時吼的氣話,怎么會讓女兒聽到?
“你……”施曼妮伸手想去抓她,奈何舒言抬起手,連續退了好幾步,胸口像被震碎了一般痛苦。
“看來這是真的啊,所以媽口中的她,是我,對嗎?”舒言完全沒想過當年無意間聽到的話指的是她自己,她還以為母親是在說別人。施曼妮現在的反應她多么不想看到,男人,折辱,她……竟是這般意思。
怪不得......怪不得她不論怎么做都得不到母親滿意的一個微笑......
“你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生……”
舒言絕望地笑著打斷:“但不是爸爸的女兒……”
可笑,荒唐,她至血至親的母親對她不聞不問,而跟她沒有絲毫血緣關系的父親卻將她視如己出,對她關心,予她溫暖。她一直以為,母親不喜歡她,是因為注重事業,而她的出現讓她受苦,讓她不得不辭掉工作。所以她一直堅信,只要她努力,只要她爭氣,讓自己成為她的驕傲,母親總有一天會接納自己,喜歡自己的,卻怎么也沒有想到,背后藏著的竟是這樣骯臟不堪的現實。
爸爸,那個將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母親現在卻告訴她,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
“可是媽……你不是很愛爸爸嗎,你為什么要對不起他!”舒言咬牙。
一句話擊醒了她塵封的記憶,施曼妮兩眼橙紅,“我從未背叛他。”她緊握拳頭,怨念不減,“是你的親生父親設計陷害我,羞辱我,毀我清白,若不是成毅,我早便是一具怨尸。我恨他,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我卯足全力,他卻只是落得一個無期徒刑的下場。在我慢慢走出陰影,準備和成毅好好生活的時候,卻被診出已有身孕,是那個男人的,不能留。可你知道嗎,是成毅勸我讓你活下來,你明明就是我和那個男人的野種,憑什么留!”
所以,所以母親一直不喜歡她的原因,只是因為她不是爸爸的孩子。可是媽,我也是您的親生女兒啊,可您對我,竟不及他人萬一。
舒言霎時一陣腹痛,手捂小腹,五官緊皺,兩眼一抹黑,模糊又匆匆再次清晰。
“你……怎么了?不舒服嗎?”施曼妮伸手去扶她,舒言后退不讓她碰。施曼妮清楚,女兒怨她,畢竟,她從未盡到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她給她帶去的只有不斷的傷害,如果可以,她當然愿意到死都不告訴她可憐的身世。
她強忍著腹痛,“我怎么了,母親關心過嗎?”她自嘲道:“也是……我是外面的野種,終究入不了母親的眼。”
“媽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舒言吼道,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奈何上天不肯憐憫她半分。“我知道您不喜歡我,所以我從小便和外婆住在一起。一直到十二歲,父親來接我回家時,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開心。所以,我拼命地努力,為的就是……母親您能正眼看我一眼。”
外婆說,爸爸媽媽是工作忙,如果我跟著他們,會得不到照顧,會影響他們工作。所以,我留下來,留在外婆身邊,她說,只要我長大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了,他們就會來接我,我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地想讓他們看到,我能夠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照顧好外婆,可是呢,無論我多么辛苦,自始自終都換不回她的一個微笑。
結果呢,無論我做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傷,都是徒勞,而我不要臉、甚至不要命換來的,只是一句我不是爸爸的女兒。
“可我當真太愚蠢了。”舒言放棄掙扎,這么些年,每天活在緊張和陰暗之下,像飯桶一樣,自作聰明地胡亂猜忌,絞盡腦汁去想千萬種母親討厭她的可能,現如今,終于有答案了。
缺失了二十多年的母愛,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吧。親情于她就像沙漠中的細沙,寸不離手的煙,想握也握不住,想戒也戒不掉。
施曼妮看著女兒這樣,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舒言手拽裙擺,腳如鉛重一般不自覺地往下墜,她還是念及母女情分,舍不得丟出一句狠話,“您放心,我再不會強迫您喜歡我,也絕不再抱任何期待。”
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她要怪誰,母親是受害者,難不成要恨她嗎?她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以這么齷齪的方式成為她的女兒,以這么卑微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面前。
舒言終是選擇離開,施曼妮也沒有阻攔她。
她跑出大門,扶墻喘息,腹痛卻不見好轉,比之前疼得厲害。舒言意識有些混亂,她有想過生理期,可上個月前就沒來了,更何況日期也對不上。現在已經是疼得無法走路了,只能靠墻蹲下。
舒言慢慢地察覺到身體的異樣,像是有什么液體正在流出……
血,是血!
血正沿著她的大腿緩緩流下……
舒言慌了神,怎么會流血呢?怎么辦?怎么辦……
燃塵……對,打電話給燃塵……
在挎包里一頓慌亂中摸索,好不容易抓到手機,手卻癱軟無力,視線也逐漸模糊趨于黑暗。
......
舒言被送進醫院后,接到通知的季燃塵當即停下公司會議,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醫院,車速絲毫不顧有無紅綠燈。
他在急救室外踱步徘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電話里,醫生說有人發現她暈倒在路邊,流了很多血,到達醫院時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
急救室的燈紅得刺眼,心也是揪心地難受。他沒能保護好她,不管是從心理上還是身體上。甚至于急救室的門不停地打開關閉,里面的護士進進出出,他都恨不得躺在里面的人是他。
許雅、喬芮紜、歐陽茉、豐子碩、禾木、施曼妮七個人得到消息,幾乎同時趕到。
等候區籠罩在某人死寂冰冷的氣氛里,除了施曼妮,所有人都不清楚舒言究竟發生了什么。她看季燃塵一副失了魂的模樣,也不好再說什么。是她把自己的女兒害成這樣的,只愿她別出什么事好。
“舒言福大命大,會沒事的。”
即便禾木知道現在這個情況說這些只是安慰,但他也多想舒言平安無事。
一個女人,明明柔弱可以依靠,疲憊可以撒嬌,卻偏偏活得像男人一般堅韌。
在場的人都是心疼,可誰莫過于季燃塵,躺在里面的可是他視作半條命的人啊。
他擁有的只是舒言這個人,卻不是她的全部。她隱藏自己太久,又有太多太多的痛楚不愿意說。得到她的故事,了解她的方法不盡其數,可他不想那么做,哪怕當初不小心得知了她父親意外離世,他都裝作不知情。他只是希望這些,她都能自己親口告訴他,和他一起分擔。
急診室的門被再次打開,兩個女護士匆匆跑出,帶著三大袋血包,又十萬火急地沖進急診室。
季燃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胸口狠狠一窒,痛到無法呼吸。
血包剛送進去不到幾分鐘,主刀醫師就皺著眉頭出來。
所有人迎上前。
“請問誰是病人家屬?”
“你好,我是病人的母親。請問她現在情況怎么樣了?”施曼妮問。
“情況不是很樂觀,孕婦本來就有先兆流產的現象,她的子宮壁膜很薄,導致大出血,我們無法保證孩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