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廖志財抬了一下干凈的酒杯。
廖志財慌忙承接,也一股腦兒地咽下整杯紅酒。他自視面大,不曾想竟能讓季燃塵主動敬酒。殊不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燃塵不過是看在酒精能消毒,想清一清他惡臭的嘴。
“季總酒量不小啊。”
“廖總說笑了,季某哪能和前輩相提并論。”季燃塵邪眸劃過一絲冰冷,明面上也是識大體的角色,不會讓他難堪。
聽著這話,廖志財更是無所顧忌。他不是喬芮紜邀請來的,邀請函可能是托人之意,順人之手。
喬芮紜心知弟弟不是怯懦的人,只是商場上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能夠憑著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撕破臉,對自己,對對方,都好。喬芮紜愁愁地擠出笑容,眼神也不再停留此處,向別處望去,瞧見許雅和舒言一前一后地走來。她打斷:“燃塵,給你介紹一個人。”喬芮紜提著裙擺,迎上前。
季燃塵順著喬芮紜的身影望去,心猛地一抽,握緊了酒杯。
他是眼花了嗎,也不會一杯酒就將自己灌醉,可為何腦子里滿是她的樣子。
“燃塵,這是今晚慶典我特別邀請的兩個人,DG的許總和舒總設計。許總,舒總設計,這是長夜的季總——季燃塵。”
舒言抬眼,篤定了樓梯口里的男人就是眼前的他。
燃塵?他們的稱呼這么親密,難不成真的是她想的那樣。舒言暗自嘲諷,他們親不親密和她又有什么關系,何必犯賤地去猜疑,他們也不過是普通朋友,用不著越界過問這些。
他……
少了六年前的清俊,多了成熟和穩重。
舒言的心像被刀刃剖開,倘若這次不是因為詹妮,她還以為可以躲他一輩子。她想過無數次他們再次重逢的情景,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
是她,原來真的是她。他沒有眼花。季燃塵看著她,眼神里是驚慌、冰冷、怨恨……她可真是狠心,六年前一言不發地離開,六年后又是面不改色地回來,這女人究竟把他當什么了!她是變了不少,可他呢,再次見到還是被她牽著魂走,心神不寧。
喬芮紜愣神,這兩人……
她看著許雅皺眉,可許雅也是一臉疑惑。
“燃塵,舒總設計,你們……認識?”喬芮紜率先打破尷尬。
他攥緊酒杯的手漸漸松下來,躲避她的視線,面色灰暗:“不認識。”
不認識?
好一個不認識。舒言以為他們還是留有朋友這條底線的。原來,在他心里,我們之間,竟已經破敗不堪至不相識的地步。是她自取其辱了。季燃塵,你還是一如既往地隨心所欲,傷人于無形啊。
“是我眼花了,季總……只是像極了我的一位朋友,我們確實不認識。”舒言抿嘴,語氣冰冷。
“是嗎……”兩人看對方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喬芮紜想著其中一定有貓膩,縱是看破不說破。她這弟弟,定有事情瞞著她。
廖志財哪管得著這兩人認識不認識,他讓名媛去取來一杯酒,笑著遞給舒言:“舒總設計不僅才情過人,這定睛一看,那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兒啊。”
舒言伸手去接,廖志財松開酒杯,肥手滑向她白皙的手背,明目張膽地揉著她的手指。她心驚,迅速地收回來。“謝過廖總美言。”她舉杯要飲,卻被季燃塵搶了過去,一飲而盡。
“舒總設計不善飲酒,廖總就不要給她遞了。”季燃塵眸光一掠,墨眼帶刺,嚇得廖志財的手顫顫回縮。他知道舒言一杯倒,碰不得酒精。可最重要的一點還是,如果他不奪那杯酒澆滅心中的怒火,怕是真的會剁了廖志財的豬手!
舒言不但沒有感謝之意,反倒搶過許雅手上的酒杯,也一飲而盡。“酒善飲,人……善變。季總有心了,舒某很擅飲酒。”她故意將“很”字咬重。六年的時間,她早就退去滴酒不沾的稚嫩,練出了千杯不醉的儀態。
喬芮紜看著舒言和季燃塵兩人,偷著笑:傻小子,看來是被這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那你們聊,廖某就先失陪了。”廖志財知道季燃塵的言語已經沒有半點敬重,還帶著威脅的口氣。他深知失了分寸,便自打無趣地找借口離開。
“許總……我還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你聊一聊,能否借一步說話?”喬芮紜瘋狂地給許雅使眼色。
“啊?好……好啊。”兩人也是清楚事態,想給他們留一些私人空間。
搖曳的燈光擊打在兩人的身上,分明惹人舒暢的氣氛,瞬間變得黯然無光。時間沖淡了言語,現實也一直強迫著兩人低頭,一時之間,也不知從何談起。
季燃塵沒有看她,嘴唇微張:“什么時候回國的?”
“季總,既然不認識,那么麻煩您說話用敬語。”舒言面無表情地回應。
“舒言,你知道我不是……”
“今早十點到的飛機。”季燃塵力不從心的解釋,舒言也不想再聽,直接打斷他。
季燃塵身子一怔。他今天在機場不經意看到一個恍過的身影,沒有看走眼,真的是她。她容貌變了,行事也變了,像一只裹成毛球的刺猬,不讓人靠近。
“怎么不提前打招呼,我好讓人去接你。”
“不必了,回國是臨時決定的。不出意外的話,等這里的工作結束就會回去。”舒言輕語。
回去?什么意思?她任性地離開六年,滿心扎根在陌生的地方,卻沒有半點要回來的意思。六年的時間還不夠揮霍嗎,她到底想要他再等上幾個六年!好,就算她不考慮他的感受,那她在這里的家人呢?她也可以拋下不管嗎?
“見過家人了嗎?他們放心讓你再離開?”季燃塵轉口說道。
家人?舒言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抽干血似的無力。這樣的一個詞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都是習以為常,伸手可得的溫暖,可在她的世界里,竟成為了一種奢望。她唯一擁有的家人,已經離她而去了。剩下的那位,生下她,從未養育過她,也不正眼瞧她,如同丟垃圾一樣扔給她的外祖母,不管她喜怒哀樂,不顧她病痛生死。
“家人……六年前就沒了……”舒言含淚。
那位恨不得這輩子見不著自己的女兒,別說放心了,心里樂得很。
“你……”季燃塵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收緊。這些,她六年前只字未提。難道,她出國的原因,是無法面對家庭變故帶來的傷痛嗎?可是,他們的關系又怎么會變這樣,變得連朋友間的安慰都成為多余。
“為什么不說?”
“說什么,有什么好說的?又有誰愿意聽?”
“即便是離開,六年前你也完全可以找個借口,不至于悄無聲息地玩消失,你知不知道……”幾近絕望地等一個人有多么煎熬。他字里行間盡是責怪,眼底卻是藏不住的心疼,多想擁她入懷,又不知以什么樣的身份。
“比起季總當年避之若浼,玩消失來得更體面不是嗎?”
六年前是誰先選擇離開,又是誰讓她做出離開的決定,她很清楚。
季燃塵深知她的話意,低眉不語。那時他親眼目睹了他們的事,他最好的兄弟和自己深愛入骨的女人在一起了,要他怎么冷靜。他想了太多,最好的方式就是避免面對她。否則,過去的傾城時光讓他怎么相信他和她之間不是互相的曖昧關系而是普通的友誼。他害怕,他會發了瘋地將她搶回來。
“你和他……”季燃塵的喉嚨像著了火似的燒得厲害,接過服務生倒好的紅酒,又是一飲而盡,全是苦澀。他掀唇:“你和豐子碩……你們還好嗎?”
舒言不解,他為什么這么問?她和他已經六年沒見了,跟豐子碩自然也是。
“和他有六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么樣。”舒言把手上的空酒杯遞給服務生,擺手不愿再續杯。
六年沒見?她自己一個人出國?異地戀?不對啊,豐子碩怎么忍心她一個人身在異國。
“他怎么沒和你一起?”
舒言摸不著頭緒,他怎么凈問一些無厘頭的問題,她出不出國和豐子碩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要和我一起?”她直視他。
“你們不是……”
“舒言?”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季燃塵的話。
“小禾?”此人是禾木,兩年前在米蘭和舒言結識。兩人第一次相遇說來也好笑,禾木被當成小偷,結果鬧到警察局里,發現是個誤會。不打不相識,兩人都是設計師。
禾木注意到舒言身邊的男人,他認識他,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他道:“季總。”
季燃塵如鯁在喉,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點頭回應。
“沒想到你還認得我。看來我的面子是沒有詹總大,兩年前想把你挖過來做我的設計師都沒能成功。”禾木搖頭嘆氣。
舒言坦言:“怎么會,能有現在站在這里的舒言,還要感謝你當時的照顧。”
禾木笑意漸深,和她結識以來,他就經常被眼前這個女人的善言和度量驚艷到,只是心事頗多,讓人猜不透。
季燃塵眉目暗沉,只是看著舒言,沒有說話。如果當初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他,又怎么敢讓她受盡半點委屈。
禾木像是看出了什么一般:“舒言,你和季總,兩人認識?”
“大學同學。”舒言隨口敷衍。
同學……季燃塵在心里苦笑。
“這樣啊。”禾木是明眼人,季燃塵的眼睛就像長在舒言身上一樣,一寸都不舍得離開,兩人才不會是同學關系這么簡單。“既然是同學,難道沒想過進一步發展嗎?”禾木的一句話讓兩人陷入尷尬。
舒言咬著下唇,“沒想過。”
季燃塵滿臉失落,她的回答不讓人意外。
禾木是過來人,說他是情場高手也不足為過。“真是可惜了,老天沒能成就一對璧人。只是你年齡也不小了,是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談婚論嫁”這四個字重重地打在季燃塵心上。他緊張了,他有私心,她也不過二十七歲,二十七歲能代表什么?什么談婚論嫁,他不允許,更不允許那個人不是他。
“你倒是一貫風格,關注點總和人不同,怕不是接下來都要給我安排相親對象了。”
禾木不由自主地笑了,“君子成人之美,有鐘意的必須要告訴我啊,我很樂意做這個媒人。”他看了一眼季燃塵,又看了一眼舒言,不禁感嘆,又是一對苦命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