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爺不可思議的看著女兒。他的明姝素來聰慧，他名下的生意也多虧了她指點。他沮喪道：“你嫌爹沒本事？”他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商人，可大哥卻是頗有名望的文人，二人身份差距甚遠。

柳明姝搖了搖頭，正色道：“這是祖母生前的遺愿。”

話落，柳大爺也點了點頭。隨后他拿出一封書信遞給柳三爺，嘆道：“母親也是為了明姝的前程。”

柳三爺看了信，什么都沒說。

過繼一事并不難，請了族長，改了族譜便成了。正好柳大爺便是柳氏一族的族長，此事便輕巧地辦了。

柳老夫人出喪那日，赫連玉前來吊唁。府中賓客皆是一臉神情怪異地看著她。因著柳老夫人生前那一番話，江州城里流言四起，皆道是赫連玉逼死了老夫人。

赫連玉帶了秋實前來，她一身出塵的氣質格外顯眼，整個人神情自然，仿佛眾人的議論與她無關。行至堂中棺前，她恭恭敬敬地磕頭了三個頭，才由秋實扶著站了起來。

一旁的柳大爺眼眸微沉，面對這么多的流言，她竟半點都不受影響，看來母親說得對，這丫頭確實不簡單。

柳家男子皆是好面子的，并沒人說什么不妥的話，倒是跪在一旁的柳明珠，哼道：“表妹又何必假惺惺的，若不是因為你，祖母怎么會尋了死？”

周家倒了，周寶昌失蹤了，柳明珠沒辦法，只好回了柳府。如今她從太守府的兒媳婦變成了罪臣親眷，可想而知有多不甘心。眼見著赫連玉要嫁陸韶宣，她心里像火燒似的難受。

“大表姐說得是，祖母犯了錯，我若不追究，或許她老人家今日不會躺在這里。”赫連玉竟沒有反駁，站在棺前，輕聲應道。

柳明珠見狀，也站了起來，揚聲說道：“你自幼失親，我娘憐你孤苦無依，才將你接到府中照顧，可你呢！將我們柳府攪得亂七八糟！如今祖母更是因你而死！赫連玉，你好歹毒的心思！”說著，猛地伸出手指指向了她。

廳中的賓客都看了過來，皆是低頭議論起來。

柳明珠心中暢快，她就是要讓赫連玉名聲盡毀，陸韶宣是新晉的懷化將軍，如何能娶這等女子！

“明珠，你休要胡言！”說話的是一身孝衣的柳淮。不知是溫書還是因為退親一事，他近來消瘦了許多，可眼神比從前多了一份堅毅。他相信表妹的為人，自然聽不下柳明珠的指責。

柳明珠見他維護赫連玉，輕鄙道：“你身為柳家人，不為祖母討公道，反而護著一個外人！柳淮，我看你是被她迷昏了頭！”

“大表姐出言詆毀我就算了，怎么連同宗兄弟也不肯放過？”赫連玉出聲道。她四下看了一眼，才拔高了聲音繼續說道：“老夫人之死確實與我有一點關系，但是，卻并非像傳言那般。老夫人尋死當日，我確實見了她，不過是問了她一些事情，哪知道她會如此想不開——”

“你問了她什么？”柳明珠問道。

赫連玉看向柳大爺和大夫人溫氏，為難道：“姨父，姨母，蓁蓁對柳府的感激之情一直藏在心底，如今為了老夫人的名聲，有些事情我愿意忍一忍，可大表姐如此咄咄逼人，蓁蓁實在是不甘心！”

她這話分明是話中有話。溫氏倒是知道她受了些委屈，可老夫人如今死了，她那點委屈算得了什么。

一旁的柳大爺眼皮子微跳，想了想才嘆道：“蓁蓁，老夫人生前待你不薄，有什么話等她老人家下葬咱們再說。”他這是要息事寧人的意思了。

赫連玉今日來可不是真的為了吊唁柳老夫人的。她佯裝委屈地點了點頭，而后看向柳明珠：“大表姐，既然如此，那咱們便過幾天再掰扯掰扯，不過我要告訴你，我赫連玉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柳明珠可不依，她就要趁著今天賓客都在，讓赫連玉名聲掃地！她不顧父母的阻攔，尖聲問道：“你到底對祖母說了什么，以致于讓她想不開？！”

像是要給赫連玉定罪似的，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赫連玉似乎也惱了，她看向大夫人溫氏，神情悲痛道：“姨母，您就當蓁蓁不孝吧！”說完，她看向柳明珠，正色道：“大表姐可還記得幾年前，我高燒不退一事，當時我病情兇險，差點就沒了命！那你可知，我為何會高熱不退？”

此事她當然記得，起因是陸韶宣在府中抓了條菜花蛇玩，誰知道一不小心甩到了赫連玉身上，當場便將她嚇昏了，隨后她便一病不起。可這事兒跟祖母的死有何關系？柳明珠心下狐疑，她見對面的赫連玉眼中劃過輕笑，頓時心里一慌，她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事了。

下一刻，她便聽到赫連玉語驚四座：“因為府醫給我開的藥里加了味燥熱的藥材！柳府眾人皆知，府醫是老夫人的人，這件事我藏在心底多年，直到老夫人幫周寶昌搶親，我才終于問出了口——”

“一派胡言！”柳大爺出聲喝斥道。他素來溫潤的性子竟變了臉。他沖一旁的夫人溫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出面。

溫氏是個以夫為天的性子，見狀，她立即站出來說道：“蓁蓁，你在胡說什么呢？”可不是胡說么？此事她怎么從未聽蓁蓁提過？

赫連玉早就知道姨母的性子，倒也說不上失望。她佯裝傷心道：“我沒有胡說，這些年，我每年給柳府一大筆銀子感念柳府的收留之恩，府中的亭臺樓榭也皆是花我的銀子修造的，但凡老夫人和大表哥喜歡什么，我都會一擲千金地買下來。因為我真的把你們當成家人，所以當我知道我的藥被動了手腳，姨母可知我心底的難過？”

此言一出，廳中的賓客皆是一臉吃驚。原來柳府竟拿了表姑娘這么多好處！

一旁的柳淮也驚住了，他驚訝的不是銀子，而是有人竟想要表妹的性命？聯想到祖母和大伯父的為人，他眼中閃過嘲諷之意。這就是外表風光的柳府，實則內里腐朽不堪！他看著表妹撕掉柳家人的虛假面皮，心里只覺得暢快至極。

可其他的柳家人就不這么想了，尤其是柳大爺父子，面前的赫連玉讓他們陌生，更多的是憤怒！她怎么可以如此詆毀柳府的聲譽！

“表妹——”柳明棠一臉惱怒道。

可惜，柳明棠的反應根本就動搖不了赫連玉的決心。她看向柳明珠，繼續說道：“所以老夫人尋死當日，我不過是問了她當年藥方子的事，誰知道她會突然想不開——”

“我母親那是不堪受辱！她一生清正，你卻如此詆毀她！”柳大爺正色道。他素來受人尊敬，他的話倒讓人多了幾分信服。

赫連玉要的就是柳大爺反駁，因為她要狠狠地打他的臉。她像是一個被人冤枉的小姑娘，一心想要證明自己沒撒謊似的。她立即出聲道：“我有證人！”

話落，柳大爺怔了一下，隨即見著緩緩走出來的蔣媽媽，他的眉頭狠狠地跳了跳，他先發制人道：“蔣媽媽，你要干什么！你伺候了我母親數十年，難道要背主嗎？”

蔣媽媽年事已高，她哪想著背主，只是，她看了表姑娘一眼，她無奈地垂下了腦袋，出聲道：“表姑娘說的都是真的，老奴不是要背主，是想替老夫人贖罪——”

柳大爺一早就想過了，這個蔣媽媽知道不少她母親的秘密，自然不肯讓她告老還鄉，便派人將她送去莊子上看著，哪知道最后還是出現在這里。他錯了，他應該一不做二不休要了她的命！畢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有了蔣媽媽的話，赫連玉的說辭頓時有許多人信了。

本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哪知道蔣媽媽又說道：“老夫人之所以會尋死，其實是因為大夫說她有了中風之兆，她怕自己會癱瘓在床，所以才——”

“荒謬！”這回出聲的是柳家三位老爺。柳老夫人身子骨一向健朗，從未聽說有什么中風之兆。

蔣媽媽暗自瞟了赫連玉一眼，繼續說道：“府醫也能做證的，還有，大夫人也是知情的！”說著，她急匆匆地看向溫氏。

溫氏一下子慌了，此事她確實是知情，可她并不知道老夫人會尋死啊！

在場的賓客一聽，心里頓時有了計較，因為被表姑娘發現了下藥之舉，又瞞著病重之軀尋死，徹底壞了表姑娘的名聲，柳老夫人此舉著實歹毒了些。

赫連玉暗自掃了一眼，垂頭揚了揚唇。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柳老夫人膝下三子一女，怎么著都得受她連累。她看向溫氏，失望道：“原來姨母早就知情——”

“我——”溫氏確實冤枉，她哪里知道老夫人的打算，可面對蓁蓁，她又說不出旁的話來。

赫連玉并非故意冤枉她，只想趁著這次與她斷了來往。畢竟她二人的立場從來就不同。

出了府邸大門，她看著剛剛門庭若市的柳府，此時賓客陸陸續續地匆匆離開，她仰頭看了看燙金的牌匾，輕輕笑了笑。一回頭，發現陸韶宣正站在馬車旁看向自己，目光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