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還來不及回話,便聽一道熟悉的聲音喊道:“老夫人,是我,抱歉,是我的馬受驚了不小心撞著你們的馬車。”陸韶宣?赫連玉聞言,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他牽著馬,白皙的臉上掛了彩,一手撫著馬脖子,正扭頭看了過來,恰好四目相對。
陸韶宣沒在意老夫人說了什么,他發現小花癡眼中竟有笑意,嘲笑他?他怒了!江州誰人不知他陸韶宣騎射一流,不過是——遇上她就倒霉了!
江州城里最出名的三位公子,一是柳府的嫡長孫柳明棠,其文采斐然、風光霽月,二是太守周成放之子周寶昌,胸無點墨卻處處招搖,第三則是陸知州的公子陸韶宣,生得極為好看,只是生性頑劣,惹人不喜。
譬如眼下,他竟縱馬沖撞了柳府的馬車。
柳老夫人對這種半分規矩都沒有人心生鄙夷,不過面上卻慈愛道:“無妨。”見明珠和赫連玉都掀開了車簾,輕咳了一聲,二人便規矩地坐了回來。
“老夫人沒事就好。”陸韶宣說著,縱身一躍上了馬,蹙眉往馬車里看了一眼,才打馬而去。
車轱轆再次轉動起來。赫連玉見柳明珠一直魂不守舍,知道她是芳心暗動,只可惜,上輩子陸家失勢后,她便立即轉移了目標,可謂是絕情。
沒過幾日,因著劉府宴會一事,江州城中隱有流言傳出來,柳府大爺柳松雖身在萬山書院,卻仍有所耳聞。他摸著下巴上特意蓄的胡子瞇了瞇眼,才趕回府中尋了柳老夫人,嘆息道:“母親不知,外面已有不少惡意猜測。雖清者自清,可人言可畏,依我看,還是早早替蓁蓁那丫頭定下親事,也算是向外人表了態。”柳家的萬山書院每年要出不少學子,或功名加身,或商賈攤販,讓柳家人在眾人眼中不同于普通的白身。去年萬山書院的學子高中探花,皇上還特意夸贊了他一句。他私以為,赫連家的金銀財寶自然比不上柳家的前程重要。
柳老夫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讓她將金光閃閃的赫連玉送去別人家,她當然舍不得!她想了想,低聲道:“明棠那孩子打心眼里裝著那丫頭,若給她定了旁人,明棠怕是不依。不如這樣吧,待明棠成親后,將那丫頭收作偏房,你情我愿的事,外人也說不上什么。”
柳大爺見母親心意已決,并未忤逆她,反而問道:“那丫頭怕是不會愿意吧?”
“明棠的親事自有我們作主,若她真想跟明棠在一起,只能依了我的意思。”老夫人輕哼道。
柳大爺溫聲說道:“讓母親操心了。”
柳老夫人最滿意的就是這個嫡子,她布滿褶皺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你放心,明棠是嫡長孫,我自會為他盡心盡力,就像當年替你謀劃一樣,他的親事必然要選一門好的——”
“祖母,孫兒要娶的人正是蓁蓁表妹。”二人低語間,柳明棠突然打了簾子進屋。身后跟著滿臉急色的蔣媽媽。
柳老夫人與柳大爺俱是不悅地看了蔣媽媽一眼,而后便聽柳大爺輕斥道:“明棠,你飽讀圣賢之書,今日為何如此不守規矩?”
柳明棠自知理虧,上回表妹從祖母這里離開便有意疏遠自己,他懷疑祖母跟表妹說了什么,可又不敢輕易相問,今日回府,聽說表妹來了明安堂,便匆匆趕過來了,也特意命令蔣媽媽不得聲張。沒想到,表妹雖不在祖母屋里,卻讓他聽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撩起衣袍,雙膝落地道:“祖母,父親,我與蓁蓁表妹情投意合,我早已決定,此生非她不娶,還請您二位成全!”
他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讓柳老夫人又怒又驚。她差點忍不住發火,被一旁長子的眼神制止了。
柳大爺溫聲說道:“明棠啊,蓁蓁是個好姑娘,我與你祖母自然是同意的,只是你學業未成,此時提成親之事尚早,還有,江州城里已有諸多不懷好意的流言,說我們柳家看中了你表妹手里的錢財,你祖母是怕這些傳言日后會害了你,才會想著幫你另尋一門親事。”
“父親,兒子不畏人言!”柳明棠仍是堅定道。
柳大爺抬手撫了撫胡子,心中略有失望,卻還是溫笑道:“不錯,為父沒有看錯你,不過,人言可畏,你雖不懼,可你想想,你的同學你的夫子,江州城中的百姓,還有,你日后是要踏足官場的,你能忍受身邊的人暗中指點你嗎?”
聞言,柳明棠猶豫了一下,才低聲問道:“表妹不過是有萬貫家財,我縱使娶了她,何至于讓人詆毀至此?”
見他動搖了,柳大爺才嘆道:“若你他日高中,自有遠大前程,自然不會有人說你是看中了蓁蓁手中的錢財。”
“父親,兒子懂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用心溫書,力爭早日高中!”原來如此,柳明棠高興道。
柳大爺扶起了地上的兒子,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柳明棠行禮告退后,柳老夫人才滿臉怒容地哼道:“小狐貍精,看到明棠迷的!”
“母親別動怒,此事先緩一緩,明棠文采出眾,再努力一把,明年春天正好下場,若是能中舉,于柳家也是光宗耀祖之事。”柳大爺勸道。
柳老夫人對嫡長孫自然是滿意的,她唯一不滿的是赫連玉,便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該不會想成全明棠吧?他年輕犯傻,你也跟著糊涂了不成?明棠日后自有大好前程,豈能娶一個毫無助力的孤女為正妻?”
柳大爺伸手扶著她老人家坐好,才回道:“兒子都明白,暫時先讓明棠以學業為重,旁的事以后再說。”
這話算是同意了她的說法,柳老夫人這才順了口氣。
玲瓏居里,秋實低聲問道:“小姐為何讓大公子誤會您去了明安堂?”剛剛小姐吩咐冬雪在前院故意對小廝說她好像去了明安堂,大公子一聽,立即就離開了,想來是去了明安堂。
赫連玉正躺在貴妃榻上,雙眼微閉,任憑秋實在她臉上涂玫瑰膏,清涼的膏體敷在臉上,花香入鼻,好不愜意。
她輕輕開口道:“大姨父管理書院日理萬機,今日既然回府定是有要事同老夫人講,讓大表哥去聽聽也好,便是沒聽到什么要緊的,也無妨。”上回她故意表現得被老夫人說了什么的樣子, 就是想讓柳明棠起疑。柳明棠此人,疑心頗重,他定會想辦法探聽老夫人到底說了什么,如果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正好讓他們祖孫互生嫌隙。若是有效果更好,沒有,她也不急。
秋實聰慧,一聽就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她將玉瓶中最后一點玫瑰膏倒完,才嘆道:“小姐這幾天已經用了三瓶玫瑰膏了。”
從前小姐犯懶,最不喜歡就是鼓搗臉上了,一個月也難得保養一回,索性小姐天生麗質,沒想到近來竟對自己的臉格外注重。
赫連玉聽聞,立即想起了上輩子毀容后的臉,這輩子,她當然要好好護著這張臉,隨即輕笑道:“那正好,明日出府去買,順便逛逛江州城。”
翌日一早便備了馬車出府。她在江州城里有一間首飾鋪子,路過鋪子時,看到了柳府的馬車,秋實立即低聲稟告了她。
赫連玉撲扇著長長的睫毛,突然彎了彎眉眼,開口道:“去看看。”
原來是柳明珠,之前在劉府宴會上因著頭面一事丟了臉,她便想挑幾件好看的首飾。沒想到今日收獲頗豐,鋪子里進了許多新品,她正準備讓掌柜都包起來。
“大表姐——”赫連玉一進鋪子便出聲喚道。
此時正是早市,鋪子里有幾位夫人挑首飾,其中一位正是之前在劉府赴宴的馬夫人,聽見聲音便看了過來。
柳明珠沒想到會遇到赫連玉,便端莊地點了點頭,朱唇輕啟道:“表妹來了。”從前她還是很喜歡這個表妹的,可自從在劉府讓她丟臉后,她便看表妹左右不順眼了,故而神態算不上熱絡。
赫連玉卻恍若未覺,反而走到她跟前,看了看她選中的首飾,夸贊道:“大表姐真是好眼光,這些首飾都很漂亮。”說著,沖旁邊的馬夫人問道:“馬夫人說是不是?”
馬夫人家中清貧,她只知道眼前這些首飾她咬牙也只能買上一件,像這么多件,怕是得花一大筆銀子,擔心被人看出囊中羞澀,便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確實好看,正好適合柳姑娘。”
柳明珠長相出眾,聽了這話無異于夸贊,臉上含了笑,便柔聲吩咐掌柜:“都幫我包起來吧。”
“既然大表姐喜歡,那我便送你吧!”赫連玉說著,立即看向掌柜:“老張,這筆賬記在我頭上。”
柳明珠怔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這間鋪子是赫連玉的,而她來這里挑首飾從來沒有付過銀子,竟一時習慣了。她的神色一下子不自在起來,不過還是笑道:“謝謝表妹。”
馬夫人本是有些羨慕,沒想到一旁的掌柜一邊裝首飾,一邊揚聲道:“東家,這個不用您吩咐,柳府人來這里挑首飾就沒付過銀子!”
“不會吧?”馬夫人目露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