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玉并沒有立即回城,而是準備學好鳧水再回去。她在莊子上呆了數日,每日午時便去河邊學鳧水,只是再也沒有遇到過放牛的大柱。
幾日后鳧水覺得嫻熟了,她才讓兩個丫鬟收拾一下,準備回去。離開莊子這日是個陰天,李婆子已經完全接手了莊子上的事,聽說東家要走,便出來送她。
赫連玉交待了幾句,便帶著兩個丫鬟上了馬車,馬車剛駛了一段距離,便聽見后面有人喊道:“姐姐——”
“是大柱。”冬雪掀開車簾往后看了一眼,稟道。
赫連玉讓車夫停下了馬車,往車外看了一眼,果然是大柱,才數日沒見,他竟又瘦了些,此刻穿著一身麻布短褐,腳上的布鞋破了,露出了大腳趾,他跑過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啞聲道:“姐姐,求姐姐給我三兩銀子買棺材!我愿意給姐姐做牛做馬!”
原來前幾日與他相依為命的奶奶病了,他拿著赫連玉給的銀子請了大夫,用了最好的藥,可奶奶還是去了。他想替奶奶買一副棺材,好生安葬她。村子里的人都勸他,拿張席子卷了埋了多省事,可他就是不肯。他借了一圈,也沒人愿意借三兩銀子給他,都說他是瘋了,他們這些窮人,哪用得起棺材。
“姐姐,我奶奶生前最是膽小,她特別害怕蟲子和老鼠,可我們家窮,住的茅屋日日與蟲鼠為伴,如今她死了,我想買副棺材,省得蟲鼠在地底下咬她。”他跪在地上啞聲說道。
一旁的冬雪紅了眼,看向小姐。
赫連玉讓他起來,說道:“你奶奶的后事我讓人替你辦,倒無需你做牛做馬,若是你愿意的話,我正好缺個跑腿的——”
“我愿意!”若不是遇到了她,奶奶臨終前就請不起大夫吃不起藥,至少因為她的銀子,讓他無憾了。
赫連玉吩咐秋實去找李婆子,讓她選副上好的棺材,幫大柱張羅一下喪事。待事情吩咐妥了,她才帶著兩個丫鬟回了城。路上冬雪眼睛紅紅的,快進城了才開口道:“小姐,奴婢要不是遇上小姐,這輩子——”她說不出口了,只低頭抹淚。
冬雪小時候就被賣了,送去青樓那日正好碰上了赫連玉父女,見她哭得傷心,赫連玉便對父親說道:“爹爹,她太可憐了。”赫連修便出了三倍的價錢將冬雪買了下來,見她與女兒年歲相仿,便留作了女兒的玩伴及丫鬟。
赫連玉卻是想起了上輩子,冬雪為了替自己換吃食竟委身于太守府的小廝,這般想來,遇上她赫連玉,她倒也不全然是幸運了。不過,這輩子,她決不會讓身邊的人受委屈。
“別哭了,進城了。”秋實勸道,一邊替她取了帕子擦眼淚。不止冬雪,她也是萬幸遇上了小姐。
馬車很快到了柳府,赫連玉直接去了明安堂。柳老夫人見她來了,和藹道:“怎么想著在莊子上住這么久?”她一去莊子,劉婆子便摔斷了腿,可真是巧合!
赫連玉似乎不好意思,湊近了低聲說道:“老夫人,莊子上有好多好玩的,可以下水摸魚,還能抓野兔!”
到底年紀還小,一說起玩的便雙眼冒著光。她這反應算是讓老夫人的疑惑散了些,不過還是問道:“劉婆子怎么好端端地摔斷了腿?”莊子雖然被她收回去了,可有劉婆子在,多少還能撈些油水,如今劉婆子腿斷了,倒徹底絕了她的好處。
說起這個,赫連玉也沉了臉,惱道:“都怪那陸韶宣,他不知怎的出現在了莊子上,還拿著弓箭射鳥雀,哪知道把劉婆子嚇得摔斷了腿!”說完,又拉著柳老夫人的手臂搖晃道:“老夫人,上回陸韶宣將我嚇病之事,咱們還沒找他們理論呢!依我看,就得找陸知州好好說道說道!”
柳老夫人聽聞,輕拍著她的手,嘆道:“陸公子生性頑劣,滿江州城里人人皆知,此事既是劉婆子自己摔的,那便算了。”他們柳家名聲再顯赫,說到底俱是白身,哪比得上身為知州的陸海升。
赫連玉早就猜到了,老夫人當然不會找陸韶宣的麻煩。不過,陸韶宣先是救了她一命,又被她利用了一次,倒實在有些對不住他。
回了玲瓏居,赫連玉想了許久,最終決定給陸韶宣送一份賠禮。
幾日后,陸韶宣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禮物,竟是一匹純正的汗血寶馬。他素來喜歡騎射,自然也喜歡馬,不過他目前的馬是一匹普通的棕馬,哪里比得上眼前這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寶馬。
馬是明叔親自送來的,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親自交給陸公子。他含笑道:“陸公子,我們家小姐說先前是她多有得罪,這匹馬是她送你的賠禮,還望你不要同她計較。”
陸韶宣這幾日煩著,便沒去書院。他看了看面前的半老頭,問道:“赫連玉讓你來的?”
“正是我家小姐,陸公子瞧瞧,看喜不喜歡?”明叔指著一旁的馬說道。
他陸韶宣豈是為了一匹馬折腰的人!他嗤之以鼻道:“牽走,小爺我不稀罕!”
明叔絲毫沒有生氣,反而接著說道:“這匹汗血寶馬是我讓人從北地加急運來的,整個江州城里也沒有第二匹,小姐交待了,若是陸公子不喜歡的話,那就送去屠宰場。”
陸韶宣一聽,眉頭一挑,那他還偏不收了!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他趕緊走。
明叔并未再多話,示意小廝牽著馬離開。
過了一會兒,陸韶宣坐直了身體,問身后的半文:“那么好的馬,她當真會送去屠宰場?”剛剛那馬有多好,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毛發又順又亮,畢竟號稱千里良駒。
半文想了想,認真回道:“聽說赫連姑娘的父親原是南源首富,像她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送一匹馬去屠宰場,那也算不得什么——”
陸韶宣一聽,立即站了起來!好好一匹千里良駒就這么宰了,豈非暴斂天物!他皺著眉頭吩咐道:“去,給我攔下來,就說我要了!”
“噯,小的這就去!”半文一聽,立即去了。
她要送禮道歉,他就得接受,這么一想,好像太沒面子了。不過,看在那匹汗血寶馬的份上,他懶得跟一個姑娘家計較。
聽說陸韶宣收了她的馬,赫連玉總算放下心來。
這日,柳老夫人派人傳話,說是要帶府中幾個丫頭去城外半山寺茹素幾日,說是替柳府祈福。
赫連玉正在練字,見傳話的人走了,才笑了笑。她今早就發現京城里來了人,定是柳老夫人的幼女讓人帶了信回來。
柳老夫人有三子一女,還有一個幼女柳元雪,數年前嫁去了京城,據說是給鴻臚寺卿作了繼室。早些年柳老夫人還替女兒揚眉吐氣,可這么多年過去了,柳元雪始終無所出,而鴻臚寺卿黎茂林的嫡子已經八歲了,柳老夫人這才著急上火了,暗中替女兒求生子藥,可惜毫無作用。
赫連玉記得,上輩子到她死,柳元雪都沒能生出個一子半女,她隱隱聽說黎茂林寵愛原配,可原配病故后立即續弦,如今想來,怕是為了年幼的兒子。
“小姐,要不您裝病別去了?”秋實一邊替她研磨,一邊勸道。
赫連玉回神,放下手中的筆,開口道:“為何不去?既是為了柳府祈福,怎么能少得了我?”不管是祈福還是為柳元雪求子,她都應該去湊湊熱鬧,老天爺看在她這么不誠心的份上,又怎會讓柳府如愿呢?
臨出發前,柳明棠從書院里趕回來相送,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覺得表妹越發耀眼了。尋了個機會,他湊過來說道:“蓁蓁表妹,昨日我做的文章受了先生的夸贊,說我明年可以下場一試。”待他高中,祖母與父親就會同意他們二人的親事了。
“是嗎?那恭喜大表哥了。”赫連玉疏離道。
柳明棠見她這般反應,心中有些酸澀,剛想再上前一步,赫連玉便轉身上了馬車,他動了動嘴巴,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此次去半山寺柳老夫人帶了柳明珠與她,還有大房的庶女柳菁。馬車寬敞,便讓幾個丫頭都坐一起。
柳菁長相清秀,不過性子懦弱,上了馬車便一言不發。倒是柳明珠,開口說道:“表妹,先前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可別跟我置氣。”說著,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
赫連玉笑道:“我怎么會跟大表姐生氣呢。”
“那是,日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呀!”柳明珠故意眨了眨眼睛說道。誰人都知表妹喜歡她大哥,果然,聽了這話就見表妹低頭不語了。
赫連玉卻是垂頭冷笑,合著一家人就把她當傻子,上輩子就是這般踐踏她的真心,一個個拿著柳明棠糊弄她,花著她的銀錢理所應當,卻又都覺得她一介孤女配不上柳明棠。
前面一輛馬車里,柳老夫人一想到剛剛孫兒的神情,便又心疼又氣惱。緩了一會兒,她睜開眼說道:“元雪的意思,非我不同意,剛剛你也看見了,明棠若是知道他姑姑的打算,定是不會依的。”
原來,柳元雪讓人帶了信,說是想替夫君鴻臚寺卿納一個妾,而她中意的人選正是赫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