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邪念暴漲的招喜婆身形一頓,當即愣在了原地。
“玄……玄祖爺爺?”
戴著玄色面具的猴頭左搖右晃,高聲喊道:“怎的,玄祖廟內拜了俺老孫數十年,如今出山了,反而不認識俺了?”
招喜婆驚懼,急忙收回算盤,拉著身側廟祝的手半跪在地。
“玄祖爺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等,老婦我老眼昏花,不識真人下界,這才沖撞了玄祖爺爺,真當該罰!”
見此般,扎著麻花辮的圓臉姑娘也急忙行禮致歉。
猴頭在原地蹦了幾下,對著招喜婆和廟祝惡狠狠罵了幾句,又瞧著二人對陳玄奘連連賠罪,此事方才罷休。
月影斑駁,夜風森寒。
玄祖廟內燭光昏黃,木桌前坐著三人一頭。
招喜婆從屋內端來了瓜果,廟祝怯生生端水沏茶,這兩人至今還心有余悸,沒能接受玄祖爺爺的斷頭,居然直接開口說起了話。
“老婆子我受玄祖度化飛升,卻不想還能得見玄祖爺爺真容吶。”
招喜婆摩挲著枯樹枝般皺巴巴的手指,瞇眼笑了起來:“呵呵呵,方才聽孫女說玄祖爺爺發怒于一個和尚,這才誤會了高僧,失敬失敬!”
招喜婆將茶杯推到孫悟空和陳玄奘的面前。
“玄祖爺爺、高僧,二位喝茶。”
木椅上的孫悟空咧著嗓子喊道:“你叫老孫這般如何喝茶!”
聞言,招喜婆手掌不穩,茶水險些潑了出去,她扶正茶杯,賠笑道:“玄祖爺爺所言在理,在理。”
另一側的陳玄奘手指搭在了茶杯,卻未拿起,只是含笑看著幾人。
“茶就不喝了,貧僧有一事不解,不知招喜婆可否告知?”
“高僧但說無妨啊,只要有老婆子能幫上忙的,定當竭盡所能吶。”
招喜婆賠笑,若是忽略她臉上潰爛發紅的皮肉,恐怕還真像是一個慈祥和藹的老婦人。
陳玄奘注視著招喜婆的雙眼,靜靜開口。
“數十年前,你因何而死?”
“老婆子我一心向道,想當初啊,在五行山中引靈入體,得以凝聚內丹,后遇仙緣參悟大道,身死而飛升吶。”
陳玄奘頷首,繼續發問:“你為何在尸解成仙后,并未飛升云宮仙界,反而吞了五行山的血肉,來到人間成了玄祖廟的神婆?”
聽聞此話,招喜婆神情詫異,似乎不能理解陳玄奘究竟在說些什么。
“法師,老婆子我雖是不如玄祖爺爺這般被人修廟祭拜,也無甚神通術法,全身上下也就個朱木算盤沾點仙氣罷了。”
“但好懶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接引仙家,不算正神,但已是半仙之體。”
說話間,招喜婆瞇眼笑了起來,滿臉的褶皺也隨之微微顫抖。
“在飛升后,老婆子我自然是去過那南天仙門凌霄寶殿,還被賜了延年益壽的仙釀仙果。”
說道此處,招喜婆砸吧砸吧干裂的嘴唇,似乎還在回味著仙果仙釀的滋味,神情頗為享受,禁不住沉聲感嘆來:
“那仙界,還真是妙啊。”
“成仙成佛妙啊,實在是妙啊,老婆子我啊,雖是個接引半仙,入不得那凌霄寶殿,但假以時日,必得正果吶……”
看著招喜婆越發陶醉的表情,陳玄奘頓時啞言。
為什么,這招喜婆和孫悟空所說情況的相差那么大,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版本。
一個說招喜婆鉆進了畸變的五行肉山;
一個說自己飛升九天云宮,食仙果仙釀好不美哉。
再看身側孫悟空的腦袋,他一言不發,正靜靜立在木椅上,玄色面具正中的鮮紅符文緩緩爬動,如同細長線蟲。
“大圣?”陳玄奘開口。
木椅上的猴頭左右晃了晃,玄面看向身側:“師父叫俺何事啊?”
“剛剛招喜婆所言,你可聽到了。”
孫悟空沉默片刻,壓著嗓音說道:“師父隨俺過來,到偏房去說,這兒地說不清楚。”
猴頭滾落在地,一蹦一跳入了昏暗的偏殿。
陳玄奘起身,緊隨其后,在踏進偏殿后,順道將偏木門閉合,紅燭點燃。
火苗中溢出暖黃光暈,照出了廢棄供桌的大致輪廓。
“大圣,你說,我聽著。”
猴頭微微仰著,玄面正對陳玄奘的方位。
“師父……俺老孫看到在老婆子的周圍,周圍漂浮著不少……超脫大道的存在,很多奇形怪狀的玩意兒,不斷畸變……畸變……”
“畸變的戸戹,戺戻戼戽戾扂……”
僅僅只是說了幾句話,玄色面具上的符文忽然劇烈蠕動起來!
最開始只是緩慢的爬動,等到最后,竟是如同羊皮紙所化的白蟲一般,開始瘋狂扭動,跳躍。
顏色越發濃稠明艷,如同覆蓋了一層更為新鮮的血液。
而孫悟空原本正常的言語,忽然變得晦澀難懂,入耳之后,好似有毒蟲蟲撕咬侵蝕,令人痛苦難耐,心生厭惡。
“咚咚!咚咚咚!”
突然,地面上的腦袋開始左搖右晃,不斷撞擊地面。
似是也受到了嚙噬和腐蝕,唯有這般猛烈的撞擊晃動,才能消減痛苦。
“咚咚咚”的響聲持續了片刻,聲止后,滾圓的頭顱滴溜溜轉了幾圈,再次穩穩當當立在了陳玄奘的面前。
玄面上的鮮紅符文恢復平靜,不再劇烈蠕動。
“大圣?”陳玄奘心驚。
剛剛肉眼看見的一切,讓他想起了洪福寺的白蓮、想起了海中的白腸詭船、想起了玄祖廟中浮動的細長條狀物。
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有什么不可言狀的存在,正無時無刻窺視著自己。
“師父,咱們說到哪兒了?”孫悟空嘿嘿一笑。
“不打緊不打緊,俺老孫這會兒又記起來了,五百年的銅汁鐵水,這腦子真是不好使了啊,過往的事說忘就忘,著實怪哉!”
“說來,你之前不就問過俺嗎?”
孫悟空疑惑:“那老婆子是接引半仙,飛升后與俺老孫共生。”
“哈哈哈,俺老孫先前還是人人喊打的妖猴,如今卻成了玄祖爺爺有香火供奉,何其諷刺啊,那老婆子慧根不錯,數十年前飛升凌霄,如今也得了半個仙體!”
偏殿內,燭火昏暗,漆黑的供桌后,似乎隱有活物隱蔽潛藏。
孫悟空滔滔不絕講述著神婆的經歷。
他的所言所語,竟是與方才的招喜婆的話一般無二——
參悟大道、死而飛升、接引半仙。
而站在殿內的陳玄奘,只感覺毛骨悚然,不禁滲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