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只教了宓娃幾天字。
宓娃和她爹離開了水鄉。
說是去賺大錢了,賣豬肉的李老板說著便笑了,可憐宓娃一個小閨女哦。
確實,沒人相信,一個痞子,一個娃娃,能賺什么錢?
鄰里都當笑話聽了樂一樂,過了個把月,便都忘了。
他們太忙了,哪有時間記得水鄉曾經來過一個大乞丐和一個小乞丐。
阮清記得。
她有錢,她爹也有錢,至少在這個小鎮上生活個幾十年綽綽有余。
富貴閑人嘛。
怎么個閑法?
讀讀書,寫寫字,做做女紅,實在閑來無事,就搬個凳子,坐在街頭,聽這些叔啊嬸啊聊家常,又或是小孩兒不聽話,家里長輩拿了個掃帚跟在屁股后面整條街的追著打,也真有書上描寫的潑婦罵街,一看便能看半天。
有一次東街頭的楊叔殺氣騰騰地拿著把菜刀要去砍西街頭的王煥。楊叔家的女兒嫁到了王家,本以為是一條街上的熟人,算是親上加親,平日也好照應,哪知王煥這廝打女人。
哪個父親能忍受自己的女兒被人打?
楊叔忍不了,他要找王煥算賬,卻算岔了自家女兒的戀愛腦。被打得要死要活,死活都不肯離。
阮清搖頭點評:被封建思想束縛的時代女性。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出你奶奶個腿,阮清想,若是有哪個男的敢打她,她不僅要打回去,還得讓那男的斷子絕孫。
楊叔家還有個兒子,幾年前也鬧得轟轟烈烈。楊叔的兒子是個同性戀,喜歡上了另一個男的,把楊叔氣得要死,直罵:棺材蓋下的老祖宗知道了也得氣得活過來。
這件事鬧得挺大,最后以楊叔的兒子真的被他老子打斷了腿,并且趕出家門結束。
阮清打心底同情,又遺憾手上缺了包瓜子。
偶爾也會想起那個倔強小丫頭。
一個小蘿卜頭,才來這世上多久啊,會察言觀色,但也不多,至少情緒外泄還是明顯,若真叫人無從察覺,那才叫可怕。
又想到那王痞子說要賺大錢。
若真賺了大錢,宓娃也就能讀書了。
那本被宓娃偷過的書還擺在原位,阮清舍不得丟,也舍不得賣。興許哪天宓娃就回來了,再把這本書送給她。
她爹年紀大了,阮清就從她爹手里接過了書鋪。
再后來,真等到宓娃回來了。
王痞子真的賺了大錢,現在是家財萬貫的王老板。
王老板沒跟宓娃一起回來。
宓娃長大了,也長高了。那張臉長開了,圓臉圓眼圓腦袋,睫毛很長,鼻子小巧,笑起來一口小白牙,溫順無害。
她的頭發盤成了兩個髻,用金線盤的,脖子上掛著個碩大的金元寶平安鎖,耳垂上墜著金耳墜,手腕上掛著一串叮叮當當響的絞絲金鐲子,甚至衣服鞋子上也是用金線做的織金圖案。
也虧得她長得福佑,像個年畫娃娃,一身的金子,非但不俗,還喜慶得很。
宓娃回來的十分興師動眾。
她直接買下了書鋪旁的房子,開了個金飾店。一屋子的金子,讓路過的人瞬間感到是我不配。
宓娃還帶了重禮。挨家挨戶的送米送肉,有貪心的,她也只是笑笑,不說話,盯著那人看了沒多久,倒是對方先敗下陣來。
小丫頭長成大姑娘了,也是真的看不透了。
阮清心疼,阮清想抱抱她。
阮清沒有刻意去找她,宓娃倒是很愛往書鋪跑,她也愛跟著阮清,阮家姐姐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宓娃開了個金飾店,也不管,天天窩在阮清這兒寫字。
她的字很瀟灑,尤其是撇捺,有時候飄逸的像沒骨頭,有時候又過分的鋒利。跟本人長相絲毫不符。
宓娃很驕傲:我的字可貴了。
兩人沒有提到過去,也沒有聊什么天,那本書還放在原位,沒有送出去。宓娃有時候掃過那本書,也不知還記得不記得。
畢竟時間太久了,久到當初那一點微弱的善意完全被時間沖散,那扇微微打開的心房也再次緊閉上鎖,變得更加牢固,也更加堅不可摧。
宓娃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好姑娘。她愛笑,愛鬧,熱情,活潑,陽光開朗如同正午的向日葵,青澀靦腆如同初晨的粉荷。
其實這才是故事的開始。
奶奶,我得回去了。
阮奶奶看了我一眼,停住了話頭。
我看了看已經有些昏沉的天,硬著皮頭解釋:我要趕不上車了。
我起身,跺了跺有些麻的腿腳。
丫頭,你還會來嗎?
阮奶奶似乎是講累了,合著雙目,說話也顫顫巍巍的。
太久沒跟人說過話了,想找個人聽我講故事。
我這個人一向心腸軟,也不會拒絕人,可以算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所以,我昧著良心,安排好了下個周末的旅程。
等車很無聊,我問宓娃:你想起什么沒有?
宓娃縮在背包里,糯糯的嗓音沒什么情緒:就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