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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布洛克小說寫作手冊
  • (美)勞倫斯·布洛克
  • 3473字
  • 2022-11-18 15:49:36

3.決定,決定

兩個月前,我在某個懸疑小說研討會上,與一個小伙子聊了一陣。他正在寫他的首部小說,或是正為首部小說做準備,或正想著做準備,或其他什么的,總之他有一堆問題。并且他巧妙地擋在我與奶酪、點心之間,我別無選擇,只能回答。

他想知道,編輯偏愛第一人稱的小說呢,還是第三人稱的?編輯是否喜歡小說開篇就是謀殺?編輯偏愛鄉村背景的小說,還是城市背景的?編輯偏愛多視角還是單視角的寫法?他們究竟偏愛……

“喂!”我說,“我不是那樣寫小說的。我不會花心思猜想編輯偏愛哪種類型小說,然后投其所好。一則,編輯是一群個體,他們的喜好不可能一樣。二則,編輯最喜歡的,是那種能激發他們閱讀興趣,并且覺得讀者會買的書。至于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單視角還是多視角,鄉村背景還是城市背景,都不是編輯衡量的重點。”

“反正,”我接著說,“我在很大程度上是憑直覺寫作的。我想寫的是那種‘就算自己不寫,別人寫了我也想讀’的書。我越能隨自己心意寫作,就越有可能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開心,相反,我若刻意討好讀者,寫出來的東西就很差。因此,我建議你按自己的風格來寫,在寫作中展現出你最好的一面,先不要擔心作品是否受人喜歡、是否能出版,等寫完了再去擔心也不遲?!?/p>

我就此打住,迅速轉身,奔向點心桌,生怕自己也會來一通如《哈姆雷特》(Hamlet[7]中波洛尼厄斯(Polonius)對兒子雷歐提斯(Laertes)那樣喋喋不休的說教。我不會建議這個年輕人“不要找別人借錢,也不要借錢給別人”,也沒有建議他“對自己忠實”,盡管后面這句話是我的核心建議。

后來,通過冷靜思考,我在想自己當時的回答是否過于輕描淡寫。我當時并未說假話,但也許我掩蓋了一個事實:寫作類型小說,要熟悉該類型小說市場的特定需求。

對于瞄準諸如哥特小說、情色小說、懺悔小說這類熱門圖書市場的新手作家而言,更應該如此。我在《小說寫作: 從情節到出版》(Writing the Novel: From Plot to Print)一書中花了相當大的篇幅探討如何分析類型小說的特定需求,以及在此框架下如何寫出自己的作品。我這樣是不是自相矛盾?在這里這么說,換個地點又鼓勵別人按自己的風格寫作?

幾年前,我為一個文學經紀人工作,遇到一個想要成為作家的人。這位仁兄擁有旺盛的精力,知道怎么鋪陳情節和描寫對話,還有堪稱旅鼠[8]級別的求生本能。他最大的心愿顯然是自己的作品能變成鉛字,可他所干的事兒又總在擋道。他聽說懺悔小說市場較易接納新手作家,就寫了幾篇,然而他堅持從男性視角來寫。當時懺悔類雜志一期至多刊登一篇男性視角的故事,那還得是編輯碰到真正喜愛的才行。這位仁兄偏偏只從男性視角寫自己的懺悔小說,結果是自食其果。

這段往事是我幾天前偶然想起的,當時我正開始寫一篇新的小說。這篇小說的基本情節是幾個月前跳進我腦海的——一個女孩,母親死了,父親再娶,這個女孩確信繼母想殺她。這幾個月我忙于其他事宜,并未深入思考這個主題,但顯而易見,我的潛意識卻一直在忙著處理它,等我寫作時,點點滴滴的情節很快在腦中涌出來。

我發現自己得做種種決定。我要寫都市背景的還是鄉村背景的?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單視角還是多視角?

并不是每次寫小說我都得做這些決定。我這些年寫的不少小說,都是同一個系列,主角是同一人,其中很多問題都是預先設定好的,無須再做決定。比如,我寫伯尼·羅登巴爾“雅賊”系列[9]時,就知道要用第一人稱,也知道這個人物的性格特征、他的行為方式、住在哪里、有哪些朋友等等。這個系列逐步鋪展開來,最后形成“同中有異”的系列小說,雖然這種做法本身也有問題,但卻免去了本來必須要做的決定。

一年前,我在莎瓦那(Savannah)待過一周,有意考察了當地的好幾個地方,準備把那里設定為我將來某篇小說的背景。當我冒出《繼母》(The Stepmother)的故事靈感時,我覺得把這個故事的背景設在喬治亞州這個海港,非常適合。

兩個因素讓我改變了主意。首先,我發現《繼母》的某些情節與人物元素,與我不久前寫作的小說《愛麗爾》一脈相承?!稅埯悹枴返谋尘霸O在查理斯敦(Charleston)的一所老房子里,查理斯敦與莎瓦那,這兩個地方當然不是完全雷同,但的確有不少相似之處。倘若我真堅信莎瓦那是最佳選擇,就不會因為這點顧慮而改變主意,但我終究還是受到這點顧慮的影響,開始另尋地點。

待我對此書進行深入思考后,我想到了排除莎瓦那的第二條理由。我決定讓這女孩長在紐約,卻與紐約格格不入。她從小在格林威治村長大,與其說她早熟,不如說是世故。可否讓她家搬到鄉下?搬到一個相當偏遠的地方?比方說,紐約州的偏遠地區?特拉華縣(Delaware County)?斯科哈里縣(Schoharie County)?這種窮鄉僻壤,距離紐約市有好幾個小時的車程,根本不在通勤范圍里。

地點選定后,更多的情節隨即涌現出來。這個家庭為什么要從格林威治村搬到這種偏僻地方呢?或許她父親是個作家,剛賺到一大筆稿費,想到鄉下購買地產,做個莊園主,換種生活方式。我開始對那種宅邸及莊園的氛圍有了感覺,決定在他們的產業里添上一個荒草蔓生的舊墓園。因為我看到,這能在好幾方面推動情節發展。

到這時候,我已經在打字機前自言自語了好一陣子,并寫了幾百字的筆記。兩天后,我真正開始動筆寫這本書,但只寫了六七頁就停下來了,因為我還要做個決定。

第一人稱還是第三人稱?在此書的開端,我下意識地用了第三人稱。小說的開頭是寫一家人首次參觀這棟莊園宅邸的情景,我通過娜奧米(這是我替她取的名字)的視角來寫的。

可這是最佳選擇嗎?

我遠離打字機好幾天,反復衡量其優劣之處。第一人稱我很擅長,而且在這本書里也很有誘惑力,讓我更容易進入主角的內心世界。我總認為,第一人稱對小說而言是最自然的聲音,對《繼母》這本書而言尤其如此,理由有如下兩點:

其一,我對娜奧米很有感覺,認為這個角色會非常精彩。我把她塑造得越真實、越深刻,這本書就會越扣人心弦,越有吸引力。其二,如果我用第三人稱,我覺得我難以進入娜奧米的內心世界。

《愛麗爾》雖然是用第三人稱寫的,但有兩個因素能讓我進入女主角的內心世界,讓她活起來:其一,我大量摘錄女主角的日記,這就在第三人稱的敘事中,加入了第一人稱的視角;同時,我讓女主角跟同班同學阿爾金有很多私下的交談,這兩個孩子的互動關系也成了這本小說一個有趣的環節。

我不想讓娜奧米也寫日記,一是因為我不想從頭到尾重寫一遍《愛麗爾》,二是因為我想象不出娜奧米是寫日記的那種人。我也不想讓她在這個陌生的鄉下學校跟班上同學關系密切,相反,我希望她基本上是被孤立的,她瞧不起新學校的同學,也被他們所排斥。

那為何不轉向第一人稱呢?因為這會導致別的問題。我在小說一開場就會受限于娜奧米的視角,倘若用第一人稱寫下去,讀者就無法了解娜奧米不知道的事。我覺得,寫懸疑小說,倘若偶爾讓讀者了解一點主角不知道的事,效果最佳。

我還覺得,倘若讀者不能完全確定娜奧米自認為的身陷險境,究竟是她的幻想還是事實,反而更有效果。并非使用第一人稱就不能呈現這種矛盾的筆法,但要成功把握,并非易事。

此外,倘若讀者對娜奧米知道些什么、做過些什么,并非完全知曉,小說會更有懸念。比如,娜奧米要對她媽媽的死負責這件事,就是這樣一個懸念。雖然第一人稱的敘述者也能對讀者隱瞞某些信息——這種事兒是我在偵探小說中經常干的——可我覺得在《繼母》里這樣做不可行。

因而,我決定按照最初所想,用第三人稱寫這本書。在做這個決定的過程中,我也設計了一些情節片段,比如通過讓娜奧米跟其他角色互動,向讀者透露出某些隱情。我決定設計一個老頭的角色。他每天在那條街上溜達,是鄉巴佬,對當地的事兒無所不知,對娜奧米比較友好。我甚至想過,讓娜奧米逃回到紐約,卻被一個私家偵探帶回來了,我想瞧瞧這倆人會如何互動。她在紐約的好友,隔三差五會來封信,也許能提供與《愛麗爾》中的日記類似的功能。

我琢磨著要放棄第一人稱,同時我越來越意識到,有必要從多視角寫這本小說,感悟那些必須要寫的場景,那些不同的角色,還有從他們不同的視角出發所呈現的場景。

必須承認,我寫的小說大都采用第三人稱,但我并不就此認為這是小說的必然需求,也不認為必須隨大流,討出版社的歡心。相反,我是在做決定的過程中才懂得為何第三人稱敘事占了主導地位,并且發現這樣做有非常合理的理由。

我想,告訴讀者做這種“文學寫作中的決定”時要評估的因素,以及在做決定的過程中所激發的對情節和角色的靈感,可能很有意思。我依然認為波洛尼厄斯說得很對,他那句“對自己忠實”,是每位作家所應奉行的第一法則。只是,為了要真實面對自己的內心,每位作家,不管是通過靈感,還是通過我剛剛描述的思考過程,都要做出很多決定。

我就寫到這里了,好不好?既然我做出了上面所有這些決定,我就得坐下,把這玩意兒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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