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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弄堂里

1

天光微亮,她就出了門

磨得發亮的竹椅在胯上搖顫。

一輛無軌電車從街口開過。

沒有人看她一眼。

如同天井里的舊柱礎

她活在蛀蝕了的背景里。

架起腿,把斜叼的煙點燃。

弄堂對面,幾只蒼蠅

在小理發店櫥窗里嗡嗡亂飛。

這里不是她的地盤。

從來不是。過去這時候

她本該支起肘,吩咐丫鬟

打開排窗,把洗臉水準備好。

一晚上一個客人足夠了。

要是累得夠嗆,她就點上煙泡

來個回籠覺……哦,過去。

即使最落魄的時候

她也維持了必要的排場:

包月的黃包車,乾泰祥的伙計

還有采芝齋的茶食

松鶴樓精巧的點心。

她吹散煙圈,呼吸清冽的空氣

只有舌尖舔過灰燼的味道

才明白香煙的美妙。

弄堂里開始了熟悉的喧鬧

蓬頭垢面的女人們拎著馬桶

和煤爐,來街邊洗濯生火。

她的思緒停在熄滅的

爐渣上,如同一把磨禿的鏟子

在生活的廢礦里,再沒什么

值得探挖。早晨真悶。

她感到剛喝下的熱粥在胃里

翻滾,帶來些微的暖意。

秋天將逝,一切恍若年輕時

最無稽的夢。她這么坐著

不時吧嗒幾下嘴

見慣了世面的眼里空無一物。

2

日頭熱辣辣的,懸著。

她感到暖和了些,解開盤紐

趿拉的鞋在腳尖上晃悠。

上午很快就過去了。

有個小男孩從對面走來

問她是不是叫賽金花。

真乖。他問的是隔壁住過的

那個……賽金花,這花名

多俗氣!如果她不曾

松開裹腳,把那個涎水漣漣的

老東西拉上繡榻。而她

不過是嫁給了車夫的無名氏

押著箱奩,蹲坐在從良的

黃魚車上。列寧裝里

旗袍改做的抹胸緊得像轡頭。

如同蹩腳的裱畫匠修補

千瘡百孔的山水

她把漿洗縫補的余生當成

悲慘命運的添頭,低眉耷眼

走過愛嚼舌頭的女人們。

天地是新的,日子還是舊的。

那些在她胸脯逡巡的

瞥視還跟從前一樣,只是

更短促,像他們短促的戳刺。

惟獨世道才是最難伺候的客人

而她熬過來了

像個真正的行家。當人們

朝她臉上啐唾沫,或是穿堂風

吹過癟如口袋的乳房

她老早就知道那個等死的

訣竅:躺著,什么都不去想。

覷著眼,夾煙的手

如同一朵含苞的玉蘭

在嘴邊綻開。她看著那男孩

輕聲回答:乖囡,我是。

3

薄暮從卵石路上升起

這回憶的濕柴。竹椅變得

涼咝咝的。她還想多待一會。

她喜歡街道熱鬧的

冷漠和每分鐘變換的街景。

有些輕快的腳尖在旋舞

另一些則各懷心思

回家時變得滯重。她看著

路燈下嬉鬧的頑童。在街上

總好過漏風的廂房

冷灶和剩飯,還有衣櫥里

彌漫不散的酸味,像一股死氣。

有時她懷疑枕芯里鉆進了

一條蛇,等她睡著了

它就出來咬她的心。這就是

討債鬼上門啦,她知道

這就是她這輩子造的孽了。

只可憐那死鬼丈夫

流著淚,拼命用腦袋捶床

因為她下賤的子宮除了雜草

什么都不能孕育。

理發店的三色柱緩緩轉著

那比羞恥更可恥的空虛。

她的眼珠渾濁,死亡卻更清晰。

她有一個立著墓碑的過去

上面鮮紅的名字被反復涂黑。

還有一個不會來的未來

難以愛,難以死。

現在她扶著墻,蹣跚走著。

她要在澡盆里放一大鍋熱水

就讓窗戶開著,讓月光

照進這副發臭的皮囊——

像人家偷倒在路上的藥渣

被榨干,卻還冒出活的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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