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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萬物起身

  • 植物記
  • 錢紅麗
  • 1639字
  • 2022-11-07 12:09:10

驚蟄一過,萬物起身,春天的架子基本搭起來,姚黃魏紫中,人易迷失蹉跎,不想思考,更不想創造。一開始,有點不知所措,想把局面扭過來,然而,人跟自然是拗不過的,便有了急火攻心的彷徨,覺得這么虛度,也不是個法子,沉浸久了,恍然大悟——春天短暫美好,生來就是給我們蹉跎的——蹉跎就是享受,一刻也不錯過。夜里看書看到一句話,非常想拿筆畫一道杠,這句話非常適合春天的氣質,春天的氣質就是無辜與自得:

我這一生都沉迷在瑣碎中,歷史和國家從未煩過我。

早晨,太陽升起,黃彤彤一片,坐在戶外的亭廊里,四處張望,樹木隱在霧靄中,一切都是簇新的,仿佛擰得下水來,所謂水嫩水嫩。小鳥于四面八方嘀嘀咕咕。春天于鳥類,或許是思念的季節。有一種俗稱“咕咕鷹”的鳥,用情最深,這幾天,它每天早晨都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四姑姑,姑!四姑姑,姑!”它四姑不見了,思念難免,一遍遍地情深意切。披一身蓬松的羽毛,處處飛,于天地間尋覓,嘴邊銜溫柔的呼喚,仿佛一哭三嘆:四姑,四姑,你可知道,我在喚你,你怎不回家?這個時候,再懶的人都不能戀床,連咕咕鷹都起這么早,人再賴窩,太無顏以對了。

還有一種鳥,我從未見過它的身影,但每年春天,都能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它的呼喚——“哥哥哥,哥!”沉在很深的夢境里,聽著這一連串清寂落寞的“哥哥”,叫人一下驚醒,再側耳細聽,叫聲漸行漸遠了,人浮在夜色里悵然若失……但凡這個時候的鄉下,稻種就要下塘浸了,遇到倒春寒的天氣,還要抬回家一遍遍過溫水,原本堅硬戳手的陳年谷子宛如一樁樁陳年往事,在溫水一遍遍地撫摸下,漸漸歸于柔和,直至長出一顆顆潔白的芽,接著去育秧田里著床。

一年的農事,大抵就是從育秧田里開始的,有的人家還炸一掛爆竹,把農事當喜事辦。我們家那幾畝田的秧苗培育,差不多都仰仗我大伯。

如今,大伯他也不在了。家鄉的田地跟我大伯的墳一樣,大半都荒在那里,只有等到清明,在外打工的兒孫們才會想著回來一趟。有一種鳥,它每年春天驚蟄之后,都會飛回來,在水田上空鳴叫:“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三個疊音,再稍微停頓一秒,又補充一個“哥”,強調一下“哥哥”的重要性。這種鳥是否把所有的男人無論年齡長幼,一律稱之為“哥哥”?是呼喚所有的男人搬出農具,去田畈耕耘,猶如五六月份麥子灌漿之際,布谷鳥一邊飛一邊叫:“發棵,發棵,割麥插禾!”

鳥是通靈的,宛如先知,它可以識別節氣與莊稼的關系,于是自帶一種感召力,以鳴叫來提醒大家,別荒廢了自己,快點投身于農忙。

鄉下,往日的這個時節,耕牛早已遍地走了,大人執犁在前,小孩拎籃于后,新翻的田壟間泥鰍翻滾。若下雨,會更妙——雨霧蒙蒙里,遠遠地向田野里望,一種農耕時代的永恒之美揮之不去,披著蓑衣的人,永遠那么耐看,有一種沉默不語的美。泥土睡了一個寒冬,在犁鏵的干預下,一骨碌醒來,迅速翻個身,把自己亮在細雨中吟唱,是怎樣的愜意呢?這些,泥土是知道的,無須我多言。

這些往事都不見了。如今,早已進入機械化時代,養牛并非用來耕地,而是要喝它的奶汁,吃它的肉。對于牛來說,也許,情愿一年年地活著受苦受累,也不甘輕易死于屠刀之下。

對于一個有著多年放牛經歷的人,說到牛,便會有一種無言的深厚之情,尤其盛夏雙搶時節,牛是最累的,頂著烈日驕陽,把一畝田耘完,喘得快走不動路了,看見小河便往里撲,再也喚不上岸。我們做孩子的,看在眼里,也心疼,便割些草回來。疲憊不堪的牛浸在河邊柳陰下,風卷殘云般把我們辛苦割回的草吃完,終于立起身,跟著孩子乖乖來到田邊,投入新一輪勞作。

或許,這個世上,孩子與動物間天生就是知己的關系——因為彼此均為獸,所以相通,知悉。有時大人叫不動牛,孩子來了,拍拍頭,輕輕撫摸幾下,牛便依了,低下頭,心甘情愿戴上木犁套,為鞭所抽打——這是人與獸一年年里建立起來的深厚友誼,有信任和依賴,便默默走到了一起。

牛與人,在過去的年代,是相互依存著的,宛若人與植物,人與自然,彼此相融,兩兩不厭。

牛與人,知道春光美而短,即便白天累點,也沒啥,夜里睡個囫圇覺,第二天,又是新天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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