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社會主義國家發展對外經貿關系的理論依據及其實踐運用
辯證唯物主義方法論不僅是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與資產階級經濟學理論的分水嶺,而且也是認識社會主義國家建立對外關系的基本思想方法,毛澤東在《矛盾論》一文中引用列寧的話說,辯證法認為統一物分成為兩個互相排斥的對立,而兩個對立又互相關聯著。[15]還說:“雙重性,任何事物都有,而且永遠有,當然總是以不同的形式表現出來。”[16]正如在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內部,既存在資本主義剝削的本質屬性,也存在生產力發展的客觀要求的屬性,深刻認識資本主義世界市場和國際貿易功能的對立統一和雙重性,是社會主義國家發展對外經濟貿易關系的基本理論依據。
(一)世界市場是配置全球資源的手段
利用世界市場配置全球資源,當然是為了提高資本報酬,但同時也提高了資源配置效率。世界市場之所以配置全球資源,首先是因為在世界市場日益擴展的情況下,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或具有世界主義的性質。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成為世界性的了。……這些工業所加工的已經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來自極其遙遠的地區的原料,它們的產品不僅供本國消費,而且同時供應世界各地消費。舊的、靠國內產品來滿足的消費,被新的、要靠極其遙遠的國家和地帶的產品來滿足的需要所代替了。”[17]隨著資本主義進入壟斷階段,生產和消費的世界性特征日益明顯,世界市場支配著全球生產以及生產資源的流向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基本特點。
其次是大量商品進入國際流通領域,使貨物價格出現“趨同性”、統一性,出現了國際商品行市現象,這成為市場機制發揮作用的杠桿。大量的商品貨物進入國際流通,同類貨物的價格不斷接近并統一,在市場機制的作用下,逐漸使世界市場價格趨于統一,從而為世界市場配置全球資源提供了基本條件。
再次是在世界市場機制作用下,世界工業產品結構和生產結構發生了變化,它在促進發達國家產業結構升級的同時,也塑造了發達國家與殖民地附屬國的垂直分工關系。在世界市場機制的作用下,廣大不發達國家通過與發達國家的投資和貿易關系,它們向主要發達國家輸出農業初級產品和礦物,從主要發達國家進口各類制成品和鋼鐵、石油及其制品,從而形成了全球垂直型的國際分工。[18]在世界市場機制作用下,國際分工不僅在發達國家與殖民地附屬國之間展開,而且也在發達國家之間展開,從而形成了水平型分工。國際分工在世界的廣泛展開,無疑提高了資本和資源配置的效率。
最后是在世界市場機制作用下,形成了國際市場中心化和世界貨物定價中心化,不僅初步奠定了世界經濟秩序的基礎,而且增強了世界市場機制的功能,使資源配置范圍和效率都達到新水平。倫敦波羅的海交易所幾經變化,衍生出的波羅的海干散貨指數(Baltic Dry Index,縮寫BDI),直到今天這個指數依然在世界航運業、國際交易活動中發揮重要影響,而且也是企業和經濟研究者觀察國際貿易發展趨勢的先行指標之一。
(二)國際貿易發展的雙重性
國際貿易的發展既意味著資本主義在世界范圍的擴張,意味著對國內國外剝削的擴大和加深,但同時它又有促進世界經濟發展、促進貿易雙方都產生經濟福利的另一面。馬克思1848年發表的《關于自由貿易的演說》,闡述了國際貿易的雙重性原理,他說:從短期看,“自由貿易擴大了生產力……生產資本增加了對勞動的需求……因而工資也就提高了”[19]但從長期看,“隨著生產資本的增殖,它就必然更加盲目地為市場生產,生產愈益超過了消費……危機的發生也就愈益頻繁而且愈益猛烈”,結論是自由貿易制度加速了社會革命。至于國際貿易對于資本主義經濟的循環和擴大的作用,對于國民福祉的改善,馬克思也有很多論述,“如果某個國家閉關自守,那么,它的剩余產品就可能以這種剩余產品的既有的實物形式消費掉。在這個國家中,剩余產品可以交換的范圍就會受到不同生產部門的數量的限制。這種限制通過對外貿易才能消除。……對外貿易可以增加某個國家的剩余產品能轉化的形式和能用來消費的形式。”[20]
國際貿易的發展不僅促進世界經濟發展,而且還創造了世界性的人類生產文明,如國際市場交易手段、商業規則與文明的創造與完善,這也是人類生產力發展和人類文明的寶貴財富。
首先是推進了國際交易支付體系的統一性。自從1821年英國實行了金本位制以后,19世紀70年代以后,歐洲主要發達國家都相繼過渡到單一的金本位制,俄國與日本也于1897年過渡到金本位制。各國貨幣的金平價使得各國的匯率相對固定,一方面使世界市場上的價格水平更易于趨向統一,各國國內物價的相互聯系也更趨密切;另一方面,也為國際商品交換和資本輸出創造了有利條件。在金本位制下,貨幣能夠自由兌換,這就為多邊清償和支付體系的形成和運作奠定了基礎。國際支付體系的建立又促使貿易關系得以突破雙邊的限制,大大便利了國際資金的流動和債務的清償。隨著國際支付和國際清償業務的擴大,逐漸形成了國際金融市場和中心化趨勢。
其次是推動了國際貿易法律規則和貿易慣例趨于統一。世界市場的統一性并不意味著不同國家資產階級各自利益的一致性,相反其經濟利益矛盾有增無減。但是他們整體利益的一致性以及彼此聯系的緊密與相互依存,又迫使他們不得不在沖突和利益斗爭中尋求協調分歧和消弭爭端的途徑,其中可行的辦法就是制定和調整國際經貿關系的法律規則以及統一有關方面都能接受的貿易慣例。前者是通過締結國際公約和協定來實現,后者則是在長期業務實踐中逐步形成的,成為非法律形態的潛規則,對貿易雙方當事人行為具有心理上的影響并愿意在合同中明確采用。
最后是推動了世界航運與海事規則趨于統一。經過半個世紀的利益博弈,終于在1924年,制定的《海牙規則》是海上運輸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公約,海事仲裁制度也隨之建立和完善,這都為后來近百年的資本主義海洋貿易發展和繁榮提供了重要保障。
(三)列寧時期和新中國前30年的實踐運用
馬克思主義關于世界市場和國際貿易的雙重性原理為社會主義國家發展對外經貿關系提供了理論依據,但是它能否轉化為現實,還取決于不同時代的國際環境以及社會主義經濟決策者的認識。俄國十月革命后,列寧把蘇維埃國家發展對外貿易、建立與世界市場的聯系看作是社會主義命運攸關的重大問題。在實施新經濟政策的1921年時列寧說:“有一個極大的因素使我們能夠在這種復雜而又十分特殊的情況下存在下去,這一因素就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開始同各資本主義國家建立貿易關系。”[21]他還說:“從社會主義建設的觀點看,現在多付幾億給外國資本家并因此獲得恢復大工業所需要的機器和材料,這對于我們是有利的。這些機器和材料可以使我們恢復無產階級的經濟基礎,使無產階級變成一個堅強的階級。”[22]可見,在無產階級取得國家政權之后,鞏固新生的無產階級國家政權是列寧主義首要的政治經濟學邏輯。
當時的國際環境有無這種可能呢?當協約國對新生的蘇維埃國家實施經濟封鎖時,列寧就預言道:帝國主義列強“明知同我們建立貿易關系會增強我們的力量,現在卻不得不違心地走上這條道路”[23],因為“有一種力量勝過任何一個跟我們敵對的政府或階級的愿望、意志和決心,這種力量就是世界的共同經濟關系”。[24]列寧說的全世界的共同經濟關系,就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各國在經濟上的相互依存不斷加深,這是一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這在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貿易關系中也不例外。而事實正如列寧所料,在1921年資本主義經濟危機來臨情況下,世界市場供求矛盾尖銳化,這迫使英國不得不與蘇聯訂立第一個臨時貿易協定。列寧對此評論說:“資產階級國家需要同俄國作生意,因為它們知道,沒有這種那種形式的經濟聯系,它們還會象以前那樣繼續垮下去”,[25]由于英國在當時世界經濟和國際政治中的領頭羊地位,列寧把這個俄英貿易協定看作是具有“世界意義”的,它從根本上動搖了帝國主義國家對蘇維埃國家的封鎖體系,對蘇聯同資本主義國家經濟貿易關系的發展起了重大作用。后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與帝國主義國家開展的封鎖禁運與反封鎖禁運的斗爭,再一次證明了列寧的科學論斷。
中國共產黨關于新中國與外國發展經濟貿易關系的態度始終很明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毛澤東在1949年黨的七屆二中全會上就再次提到,“關于同外國人做生意,那是沒有問題的,有生意就得做,并且現在已經開始做,幾個資本主義國家的商人正在互相競爭。我們必須盡可能地首先同社會主義國家和人民民主國家做生意,同時也要同資本主義國家做生意。”[26]1949年9月新政協制定的《共同綱領》就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平等互利基礎上與各國政府和人民恢復并發展通商貿易關系。在當時,主要是建立和發展了與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經濟貿易關系,此外,也努力發展與其他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貿易關系。1951年中國派代表團參加了在萊比錫、布拉格舉辦的國際博覽會,宣傳介紹新中國進出口貿易及市場情況。1952年4月在莫斯科的國際經濟會議上,中國代表團與到會的30個不同社會制度國家的100多個工商團體和企業家進行了廣泛接觸和洽談,同英國、法國、瑞士、荷蘭、比利時等11個國家的50多個工商企業簽訂了總額達2.24億美元的貿易協定,在西方禁運的壁壘上打開了缺口。5月成立了中國國際貿易促進會,首先發展同日本的民間貿易,簽訂了價值3000萬英鎊的貿易協議。[27]新中國積極開展對外經濟貿易活動的姿態已在世界上樹立了自己的形象。
在新中國前20多年歷史進程中,由于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封鎖和禁運,再加上從50年代末期起蘇聯中斷對中國的技術合作,大幅度削減貿易往來,中國實際處于封閉和半封閉狀態,怎樣突破重圍,打破僵局,成為中國經濟建設的重大問題。毛澤東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開創者,1974年2月他提出了“三個世界”劃分[28],成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國化時代化的重要里程碑。從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邏輯看,盡管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全世界占主導地位,但發展中國家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展程度各不相同,社會經濟形態多元,社會主要矛盾并不完全表現為資本與勞動的矛盾以及民族資本主義與落后經濟形態的矛盾,而國際壟斷資本擴張、帝國主義、霸權主義侵略掠奪是更為突出的社會矛盾,在多種矛盾交織中,國際階級關系和階級矛盾并不簡單地表現為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對立、壟斷資本與全世界無產者的對立,而美蘇爭霸對世界和平的威脅則是最主要和最突出的矛盾,因此它們是人類利益的最危險的敵人。中國是世界大三角關系中一個不容忽視的力量,但中國不屬于發達國家,中國是發展中國家,因此中國屬于第三世界。在“三個世界劃分”理論中,敵、我、友的界限很分明,國際政治分野十分清晰,而且也指明了中國經濟與世界資本主義市場發生聯系的現實可能性以及可能產生的貿易伙伴。在這個理論指導下,中國于70年代中后期與美國以及第二世界中的許多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建立和發展了貿易和經濟技術合作關系,成為中國在新的世界形勢下進行對外開放和經濟技術合作的重要理論依據和思想引領。正如黨的十九屆六中全會的《決議》所指出:“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創造性運用和發展,是被實踐證明了的關于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正確的理論原則和經驗總結,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歷史性飛躍。”[29]
1972年初,中國政府考慮從西方國家進口成套化纖、化肥和鋼鐵設備的工作被正式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對于我國經濟貿易方向的轉變,陳云指出,過去我們的對外貿易75%面向蘇聯和東歐國家,25%對資本主義國家。現在改變為75%對資本主義國家,25%對蘇聯、東歐,我們外貿主要面向資本主義國家這個趨勢已經定了。[30]從1972年至1977年,前后總計進口總金額達到51.4億美元。加上國內自力更生的生產和設備改造,共興建了26個大型工業項目,總投資額約214億元人民幣,到1982年這些項目全部投產,[31]成為20世紀80年代中國工業和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基礎。
盡管新中國前30年我國對外貿易受到西方封鎖禁運、蘇聯中斷援助以及極“左”錯誤的嚴重干擾,但并沒有從根本上阻止我國進出口貿易增長的勢頭。1950—1979年,我國進出口貿易總額從11.35億美元增長到293.3億美元,年均增長12%以上;其中,進口貿易從5.83億美元增長到156.7億美元,年均增長13%以上,出口貿易從5.52億美元增長到136.6億美元,年均增長12%左右。而且,隨著國家工業化進程的發展,還促進了商品結構的改變和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