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斯當東與中英早期關系史研究
- 侯毅
- 16字
- 2022-11-16 20:42:17
第二章 小斯當東與馬戛爾尼使團使華
第一節 中英早期接觸與亞洲三角貿易的形成
一 新航線的開辟和亞洲三角貿易的形成
英國學者格林堡(Michael Greenberg)認為,“近代使東方和西方發生接觸的是商業。但事實是西方人出來需求中國的財富,而不是中國人出去尋求西方的財富”[1]。事實確實如此,16世紀前的中國一直是歐洲商人向往的地方。中國的絲綢和瓷器是歐洲貴族的奢侈品,深受歐洲人的喜愛。阿拉伯商人在經營中國貨物的貿易中獲利豐厚,令歐洲商人羨慕不已。奧斯曼帝國統治時期,中國和歐洲陸路貿易中斷,中國輸入歐洲的貨物驟減,中國貨物的價格飆升,使經營中國貨物更加有利可圖。在巨大商業利潤的誘惑下,歐洲商人和探險家開始努力探尋前往東方的海上道路。
1500年前后的航海大發現,為歐洲商人前往中國通商提供了必要條件。歐洲商人紛紛穿越大洋,前往亞洲。他們建立起美洲—亞洲—歐洲三角貿易圈,將美洲搜刮來的金銀運到中國,購買中國的絲綢、茶葉和瓷器等貨物,販運至歐洲高價出售。美洲—亞洲—歐洲三角貿易為西方國家和商人帶來了巨大的利潤,同時也促進了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馬克思曾指出:“……由于地理上的發現而在商業上發生的并迅速促進了商人資本發展的大革命,是促進封建生產方式向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過渡的一個主要因素。”[2]
相對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和荷蘭人,英國人來華時間較晚。16世紀末,英國女王伊麗莎白委派商人約翰·紐伯里(John Newberry)向中國皇帝遞交信函,表達英方希望能擴大雙邊交往,特別是發展商貿關系的意愿。信中寫道:“我西方諸國君王從相互貿易所獲得之利益,陛下及所有臣屬陛下之人均可獲得。此利益在于輸出吾人富有之物及輸入吾人所需之物。”[3]不過由于紐伯里中途被葡萄牙人劫持,未能抵達中國。
此時的英國,重商主義思想在社會上逐步流行,英國人約翰·勞爾在《英國與英國外交》中評述工業革命前英國的海外貿易時說:“……早在工業革命之前,英國就與其美洲殖民地、西印度群島、西非和印度以及歐洲有著貿易往來。規范這一貿易的目的在于創造貿易超額利潤——財富是英國的真正資源,它依賴于該國的商業。”[4]
重商主義思想對英國的外交政策產生了很大影響。重商主義理論家米塞爾登認為,出口商品在價值上超過進口商品,是一個國家致富的準則。[5]另一位經濟學家托馬斯·孟更為直接地指出:“對外貿易是增加我們的財富和現金的通常手段,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時時謹守這一原則:在價值上,給外國人的貨物,必須比我們消費他們的為多。”[6]該理論的核心理念是通過獲取外來價值來實現自己的獲利目的,這就注定英國在實行其外貿政策時必然具有侵略性。
由于種種因素,英國發展海外貿易起步較晚,落后于葡萄牙、西班牙、荷蘭、法國等歐洲強國。為了擊敗荷蘭等海上強國,英國政府更加強調發揮政府的作用來拓展海外貿易,采取了多種措施。一是通過發動戰爭,為本國商人打開了通向葡萄牙、西班牙、荷蘭、法國等國在美洲、非洲和亞洲殖民地的大門。16世紀末至17世紀中葉,英國先后與西班牙、荷蘭進行戰爭,保持了英國通往世界各地航路的暢通,為海外商業活動的順利發展提供了安全保障。[7]因此,有學者認為,這一時期英國對外戰爭是商業戰爭。[8]
二是實施經濟壟斷措施,扶植國內商業向海外拓展。英國于1651年頒布了著名的《航海條例》,規定凡歐洲商品運送至英國及英國的殖民地,或英國殖民地運輸貨物至英國或另一殖民地,均須使用英國船只運輸,禁止外國商人染指英國與其殖民地間的貿易,只有英國商人和英國船只可以從事相關貿易,1660年又對《航海條例》進行了修改補充,規定凡經指定的物品,必須首先運送至英國海峽和英屬領地,然后方得轉銷各地。這個法案的實施極大地促進了英國國內的造船和航運業的發展,《航海條例》剛出臺的時候,英國與殖民地之間的貿易額占英國全部海外貿易額的比重不超過10%。《航海條例》出臺后,英國向愛爾蘭、北美、西印度殖民地和西非貿易口岸出口貿易額成倍增加,打擊了包括荷蘭在內歐洲國家對英貿易業務和航運經濟,引發了英荷之間的爭斗。
三是采取金融等手段,控制貿易流通。由于英國沒有金銀礦藏,只能通過出口來獲得金銀,因此,英國人認為,“財富由貨幣或金銀構成”[9],這也是早期英國重商主義的核心理論之一,被人們廣為接受。16世紀,英國國內就貨幣政策展開了多次廣泛的討論,英國議會多次頒布禁令,禁止金銀出口。這一時期,英國東印度公司由于輸出貨幣曾飽受攻擊。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貨幣作為特殊商品,其價值在于通過交換來獲取利益,貨幣產生貿易,是增加財富、促進就業的一種手段。托馬斯·孟等更是明確地提出:“輸出我們的貨幣借以換得商品乃是增加我們財富的一種手段。”[10]東印度總督托馬斯·帕皮隆(Thomas Papillon)提出:“想象一下,一個擁有和管理農場的人手里掌握著超過他經營農場事業所需的貨幣,誰不把他看作一個傻瓜呢,讓自己的錢白白地躺在箱柜底……他可以用他的錢在一個價廉的市場購買貨物,運到另一個價昂的市場,再加上運輸的利益,他的財富大大增加。……設想一下,在一個只能用貨幣或金銀購買商品的國外地方,把10萬鎊金銀運到這里,購買在國外其他地方能賣到20萬到25萬鎊的商品,賺得的錢返回英國,掌握一項如此贏利的貿易,難道不是王國的利益所在?”[11]正是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1663年,英國不再限制金銀和外國貨幣的進出口,允許除英國鑄幣外所有貨幣自由出口,這實際上促進了貨幣流通性增加,英國轉口貿易不斷繁榮,通過向歐洲再出口殖民地產品獲得了大量利潤。
正是通過上述政策的實施,英國海外貿易得到了快速發展,英國經濟得到提振。據英國學者查爾斯·達維南特推算,英國的社會財富在1600年為1700萬鎊,到1630年增加到2800萬鎊,1660年比1630年翻了一番,達到5600萬鎊,到1688年增加到8800萬鎊,從而為工業革命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12]
與此同時,伊麗莎白女王授予了商人冒險家公司和東地公司首份特許狀,從此,英國海外貿易實行特許制度,海外貿易把持在了特許商人手中,一般公民不能介入。特許公司包括規約公司和合股公司兩類。規約公司是一種聯盟性質的公司,商人相互訂下統一規則,繳納一定的費用,獨立經營,并承擔相應風險,凡不屬于規約公司人員,經營相關對外貿易業務屬于違法。合股公司屬于資本聯合公司,公司出資人對于貿易利潤或損失按照股份分攤,著名的英國東印度公司即屬于合股公司。
英國東印度公司成立于1600年,成立初期名為倫敦商人的東印度公司(The Governor and Company of Merchants of London Trading into the East Indian),公司成立的直接目的就是打破葡萄牙、荷蘭等國對東方貿易的壟斷,穩定英國國內物價。為了支持東印度公司,英國政府給予其一些特殊優惠政策,最重要的有三條:第一,東印度公司經營區域范圍內,禁止其余團體從事貿易;第二是特許狀即壟斷權有效期為15年,“如果對國家有好處且公司也有愿望,特許狀將延長15年”[13];第三是給予金銀出口權及稅收優惠措施。
1635年(崇禎八年),東印度公司與葡萄牙臥亞總督締結協定,葡萄牙允許英國出入澳門進行貿易。同年,英國商船“倫敦號”抵達澳門,英國人不顧葡萄牙人阻攔,自行開展貿易,并許諾中國政府以比葡萄牙人低50%的價格向中國出口藥品,引起葡萄牙當局強烈不滿。1637年(崇禎十年),英國東印度公司派遣以威德爾為首的船隊來到澳門,與葡萄牙人發生沖突。威德爾在澳門登陸不成,闖入廣州內河,炮擊虎門炮臺,并劫掠中國漁船,引發了中英首次武裝沖突。由于補給問題,英國船隊在葡萄牙人斡旋下,退出廣州,并表示“永不再來”[14],但威德爾等人向英國政府提議,要占領海南島,作為對華貿易的基地,有學者由此指出,“英國與中國第一次接觸便刀槍相見,而且提議占領海南島,作為不列顛屬地。這在某種程度上表明他們的早期殖民活動比西班牙、葡萄牙更兇殘、更野蠻、更富有侵略性”[15]。
17世紀中期以后,東印度公司越來越受到英國政府重視,獲得了包括建立軍隊、實施司法裁判等多種政治權力,逐漸成為英國殖民主義代理機構。東印度公司在東方貿易中獲利頗豐,1660年,東印度公司派發給股東的紅利為出資額的20%,1665年這一數字就上升到40%,1685—1689年則達到了50%。[16]公司股票的價格一漲再漲,1669年價格為130英鎊的股票,1677年上升為245英鎊,1683年再升至360英鎊。[17]
對于拓展與中國的貿易,東印度公司想盡了各種辦法。1672年(康熙十一年),東印度公司與臺灣鄭氏政權簽訂通商條約,并在臺灣、廈門建立了商館,但由于清廷封鎖,東印度公司在與臺灣的貿易過程中獲利有限。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以后,清政府允許英國人在廣州設立商館,中英之間貿易才逐漸展開,但很快遇到了國內新組建的另一家特許公司——英格蘭東印度公司(The English Company Trading to the East Indies)的競爭,新成立的英格蘭東印度公司迅速在廣州得以立足,1699年(康熙三十八年),英格蘭東印度公司董事會任命卡奇普爾(Allen Catchpoole)為中國貿易委員會的第一任主席,派遣其前往中國。公司給其的訓令要求其前往舟山、寧波,并建立站點,訓令稱:“去中國北部的舟山群島、寧波。我們指令你在那里站住腳。如果可能就在某個合適的港口經過政府批準進行貿易。政府很有可能推薦直接去南京城貿易,或就在南京貿易。”[18]1700年(康熙三十九年),卡奇普爾抵達中國,他試圖在康熙帝到普陀山進香時覲見康熙帝,但未獲成功。在經過一番考察后,卡奇普爾向公司建議,在昆侖島建立商站,并且派遣使團前往中國,兩者缺一不可。
1709年,在英國政府的干預下,倫敦商人的東印度公司與英格蘭東印度公司正式合并,成立了新的英商東印度貿易聯合公司(The United Company of Merchants of England Trading to the East Indies),英國東印度公司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英國政府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緊密配合,加快了向東方擴張的步伐,英國東印度公司從英國政府獲得的特權不斷增加,逐漸由一個單純的商業組織演變為一個集商業、政治、軍事、司法為一體的殖民擴張工具。
在新的東印度公司的領導下,英國對華貿易進入了穩步發展的階段,不僅在商業管理體制上更加規范高效,而且同中國政府的關系也取得了顯著的進步。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與廣州官員議定了《粵海關通商條約》,主要內容有:自由通商,自由雇用奴仆,粵海關應該保護英商不受平民和官吏的欺侮及勒索等。[19]英國對華貿易也開始出現增長勢頭,來華貿易船只數量出現增長態勢,1738年之后,英國到中國貿易船只的數量和噸位已經明顯超出其他歐洲國家,[20]美國人馬士對此的評論是,“18世紀開始,英國人已經把腳跨過中國貿易的門檻”[21]。
18世紀中期以后,英國成為世界海外殖民霸主。登上海外殖民霸主之位后,英國幾乎壟斷了西方對華海上貿易。英國國王承認:“在過去相當長的時期內,國王陛下的臣民從事中國貿易的人數,比歐洲人和其他國家都要多。”[22]
英國在對亞洲進行貿易的時候,建立了一套新的貿易模式。即英國東印度公司與散商互相配合,利用英國銀行資本和信用制度,通過英印中之間的三角匯兌,將印度和中國的財富源源不斷地輸入英國,形成了所謂“亞洲三角貿易”。
“亞洲三角貿易”的支柱起初是茶葉。進入18世紀后,茶葉逐漸成為歐洲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日用品。在英國,“從公爵到最卑微的擠奶女工都要飲茶……一些精明的商人們甚至在收獲季節向翻曬干草的人出售大碗茶”[23]。當時在歐洲流行著一句話:“茶葉是上帝,在它面前其他都可以犧牲。”[24]茶葉成為英國商人前往中國的主要動力。英國學者西浦·里默寫道:“到了17世紀末葉,每年運入大英帝國的茶葉平均約為兩萬磅,茶葉如此迅速地成了大眾的消費品,以致到了1745年,政府要用限制東印度公司的特許狀來威脅它,如果它不能供給倫敦方面以足夠數量和合理價格的茶葉。”[25]1704年,東印度公司董事會在給來華貿易的英商的指令中指出:“你們如遇見中國商人們,最好盡早告訴他們,你們需要購買大量的茶葉……你們要視船的裝載量而確定購買數量,要盡可能地多購買茶葉,我們希望能從中得到預想的利潤。”[26]
18世紀中葉以后,英國成為世界茶葉貿易中心之一,茶葉貿易是英國政府18世紀最重要經濟支柱之一。由于英國征收茶葉進口關稅比中國征收出口關稅要高很多。對華茶葉貿易給英國政府帶來了高額的稅收,充實了國庫。據學者研究,英國政府通過對華貿易積累了大量財富,僅茶葉貿易一項,就占了英國國庫總收入的十分之一,[27]據英國商人自述,1710年,中國對茶葉征收出口稅每擔只收0.2兩,每擔折合磅只收16便士的稅,而英國的進口稅為每磅5先令,合120便士。[28]由此可知,茶葉貿易對英國經濟的發展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說,“亞洲三角貿易”對于英國財政具有重要意義,直接影響英國的經濟發展,對英國資本主義的發展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英國東印度公司從茶葉貿易中也獲利豐厚。1711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茶葉銷售量為156236磅,此后不斷增長,1750年達2324912磅,[29]茶葉貿易利潤率經常在26%以上,有時甚至高達43%。[30]有學者統計,“1704年,東印度公司在中國購買上等好茶或武夷茶每磅價格只2先令,運到英國銷售每磅達16 先令。1705年,英船‘肯特’號在廣州購買茶葉470 擔,價值14000 兩,平均每擔只耗銀29.79兩,折合起來不到10英鎊,而運到英國銷售,每磅以16先令計,1擔可售得2132.8先令,等于106.64鎊”[31]。茶葉貿易還帶動了西方航運業的發展,為英國的殖民統治帶來了繁榮,據各種資料綜合推算,西方派到中國的茶船有4819 條,實際數量起碼在5000 條以上。[32]
除東印度公司外,英國從事對華貿易的還有港腳商和私商。港腳商也稱散商或自由商,來自英國本土或印度,他們需向東印度公司領取執照后才能從事對華貿易。私商是東印度公司船只的船主和船上人員,東印度公司允許來華貿易商船的船員攜帶一定數量的金錢和貨物開展私人貿易,用于補充薪酬,這屬于公司發放給船長及船員的福利,也是一種激勵措施,促使船上人員更加注意航行安全和增強來華工作的積極性。如1730年,一艘載貨495 噸船的船長,允許他們搭載13 噸的私貨,其他船員依照等級搭載數量不等的貨物。[33]
在對華貿易中,散商貿易的重要性僅次于東印度公司。1764—1765年度,散商貿易額占英國在廣州貿易額的12%,1775—1776年度占40%,1785—1786年度是30%。[34]相對于東印度公司,散商的靈活性更強,商品更加多樣,更加敢于冒險經營東印度公司禁止經營的貨品。起初,在對華貿易中,散商出口到中國的貨物包括東南亞產的香料、燕窩、魚翅、阿拉伯產的瑪瑙、牛黃,印度產的棉制品、珍珠等,輸出中國的貨品主要是糖、生絲、茶葉等。總體上來看,散商輸入中國的貨物總額要超出其從中國進口商品的總額,在對華貿易中處于有利狀態。
18世紀中葉之后,散商出口到中國最重要的貨物是原棉,1775—1800年,原棉占散商輸入中國貨物總額的一半。第二位的是鴉片,約占15%。[35]早在唐代,鴉片被作為藥材輸入中國。1729年(雍正七年),清政府頒布禁令,禁止制作銷售鴉片。“定興販鴉片煙者,照收買違禁貨物例,枷號一月,發近邊充軍;私開鴉片煙館引誘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眾律,擬絞監候,為從,杖一百,流三千里;船戶、地保、鄰佑人等,俱杖一百,徒三年;兵役人等借端需索,計贓照枉法律治罪;失察之汛口地方文武各官,并不行監察之海關監督,均交部嚴加議處,尚未及吸食者罪名。”[36]18世紀前期,從事鴉片銷售的主要是葡萄牙人,銷售地點在澳門。清政府頒布禁煙令后,澳門的鴉片貿易陷入低谷。1773年(乾隆三十八年),時任英國駐孟加拉總督的哈斯廷(W.Hastings)向孟加拉參事會提出由東印度公司全面負責鴉片的生產、收購,建立了所謂“收購承包人制”,之后交給散商到中國出售。散商由此成為鴉片這種毒品進入中國的主要推手。由于清政府執行禁煙令力度不夠,因此,鴉片在中國依然存在一定市場。1767年鴉片輸入超過1000箱,1786年突破2000箱,1790年超過4000箱,而且每箱售價由200元漲至500元。[37]
私商貿易經營范圍比東印度公司和散商更加廣泛,基本是小宗商品。經營項目中數額最多的是茶葉,其次是絲織品、布匹等。1764—1765年,私商貿易占中英貿易額的26%,此后開始下降,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私商加入散商的隊伍。
二 英國對華貿易的出超和鴉片貿易的發展
盡管東印度公司通過對華貿易給英國政府帶來了豐厚的稅收,帶動了英國經濟的發展,但英國國內對對華貿易的批評一直不斷。原因在中英貿易過程中,中國處于入超,英國處于出超,每年英國的白銀大量流入中國,英國每年都要向中國輸入大量的金銀抵充貿易差額。據有關學者統計,在18世紀的最初60年里,輸入中國的物品只有10%是貨物,其余都是金銀貨幣,而在1721—1740年,這個比例更高,英國用來償付貨物的94.4%是金銀幣,只有5.1%使用貨物來抵充。[38]在1751年有四艘船載有價值119000鎊的現銀和僅值10842鎊的貨物從英國運往中國。[39]英國政府和商人找不出可以平衡對華貿易的方法,以至于東印度公司曾在廣州不惜虧本削價銷售英國的毛織品,但依然處于虧損狀態,有時每年達十幾萬到二十幾萬兩白銀。有學者統計,1635—1753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輸入中國的白銀總量約計22498328 兩。[40]大量外銀流入中國,給中國社會經濟也帶了諸多負面影響。白銀是明清時期主要的貨幣,由于市場貨幣流通量非正常增加,在商品數量沒有等比增長的情況下,物價大幅上漲,僅與中國南方老百姓生活關系最密切的米的價格在18世紀就翻升了四倍多。
英國商品在中國銷路不暢的原因很多。中國自然經濟體制的抵制是英國商品難以開辟中國市場的根本原因。鴉片戰爭前,中國社會的經濟形態是以農業為基礎的自然經濟。這種經濟模式最突出的特點就是以一家一戶的家庭為生產單位,小農經濟與家庭手工業相結合。家庭內部產品基本可以滿足家庭成員的日常生活需求,實現自給自足,很少需要從外界購買商品。這種“男耕女織”的封閉型經濟模式決定了英國商品在中國很難找到銷路。但是,英國人并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們認為是由于中國政府的限制和中國地方官員的勒索,使得英國貨物在中國難以找到銷路。
史學界認為,18世紀晚期,可供英國商人輸入中國的金銀日趨緊張,迫使英國人尋求其他出路,彌補對華貿易差額。為了扭轉對華貿易逆差,英國人開始向中國輸入鴉片,以鴉片貿易利潤來彌補雙邊貿易差額。1773年,英國東印度公司取得了對華鴉片貿易的專賣權,在東印度公司的操縱下,英國對華鴉片貿易發展迅速。1773年,英屬印度政府的鴉片收入為白銀77894兩,到了1780年,迅速上升至145443兩,翻了一番。[41]鴉片毒害人的身體,腐蝕人的精神。英國人蒙哥馬利·馬丁寫道:
不是嗎,“奴隸貿易”比起“鴉片貿易”來,都要算是仁慈的,我們沒有毀滅非洲人的肉體,……沒有敗壞他們的品格、腐蝕他們的思想,也沒有毀滅他們的靈魂。可是,鴉片販子在腐蝕、敗壞和毀滅了不幸的罪人的精神存在以后,還殺害他們的肉體……[42]
筆者認為,即使中英之間不存在巨額貿易逆差,英國人依然會不擇手段地向中國輸入鴉片,這是英國資本主義商人獲利天性使然。18世紀后半葉,中英貿易額持續攀升,1784年,英國政府出臺了《交換法案》,降低了茶葉稅率,使得茶葉零售額大幅增長,法案通過前的1783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茶葉零售額為5857882鎊,1784年上升到 10148251 鎊,是 1783年的 1.7 倍,1785年繼續上升到15081131鎊,是1783年的2.6倍。[43]法案通過后的5年英國對華貿易的年平均凈利潤增加2.3 倍。但英國人對此并不滿足,他們選擇向中國輸入毒品來擴大牟利。對于鴉片的毒害性,英國人有著清醒的認識,印度總督哈斯廷發表聲明,他說:“鴉片不是生活必需品,而是一種有害的奢侈品。除僅僅為對外貿易的目的外,它是不被容許的。明智的政府,應該嚴格限制鴉片的國內消耗。”[44]由此,“亞洲三角貿易”逐漸轉化為這樣一種模式:印度的鴉片進入中國,中國的茶葉被運往英國并販賣到歐洲各地,英國通過“亞洲三角貿易”獲得巨大財富。這就是“亞洲三角貿易”的實質。
西方人在華從事販賣鴉片、殺人掠貨等違法活動,引起了清政府對西方人的高度警覺,清政府限令他們在廣州一口通商,還制定了其他一些詳細的規章制度,限制西方人在華活動。清政府官員在執行這些措施時,也存在處處以天朝上國自居,態度傲慢和收受賄賂等問題,但是,一些西方歷史學家以此為由,批評中國的行商制度和自保措施,片面強調西方人在華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忽略了早期西方人在華從事的違法活動,特別是有些西方學者在沒有認真查閱中國史料的情況下,僅依靠西方史料說話,其得出結論是片面的。清政府采取這些措施,客觀上是一種被動的防御,是防范列強入侵,自保求安。但這些措施不能順應時代發展的要求,在資本主義列強堅船利炮的攻擊下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沖擊下,最終歸于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