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睜開眼,像是從一場曾經沉淪、無法逃脫的夢魘中揮手而出。
柔和的光線從半開的白色窗簾縫隙中灑進來,在她眼前晃了晃,將那些令人窒息的噩夢徹底打散。沒有醫院的病患味,沒有監護儀的綿細調掃聲,也沒有那股刺骨的寒意。窗外傳來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為這一刻增添了鮮活的生氣。
她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腕臂,沒有針管的痕跡;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穿著的,是三年前那件灰藍色棉家居服。她記得,那是Emile小學畢業后的暑假,她們一起逛街時買的。
難道是……夢?
她不敢確定,直到耳邊傳來一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話:
“媽媽……我今天不想去上學。”
她身子一震。
這句話,她聽過無數遍——從最初的敷衍、責備、心軟、焦慮,到后來的無能為力、崩潰痛哭……每一次都像釘子,把她牢牢釘在“失敗母親”的標簽上。而此刻,這句曾經讓她崩潰萬分的話,聽在耳里卻如同天籟。
她快步滑下床,奔出臥室。
一切都回來了。
她真的重生了。
她重新記起,這一年正是疫情剛剛爆發不久的時候。那場疫情帶走了所有正常的生活節奏。剛升入中學的Emile,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迫進入了線上授課。原本內向、敏感的她,還未真正認識新同學、建立社交圈,就被困在了電腦屏幕之后。
居家上課的日子里,Emile像被關進了一間無聲玻璃房里,每天的社交只剩下屏幕另一端的幾句冷冰冰的指令。七年級下學期,學校開始實施A/B班混合制度,今天A班去校,B班留家,隔日再換。這樣的節奏持續了半年,看似是恢復的過渡期,對Emile而言卻像是一場不斷切換的社交重啟——每次剛想適應,就又被迫退出。直到中學最后一年,學校才全面恢復面對面教學。
可那時的Emile,早已錯過了最關鍵的社交發育窗口。她不知如何與同齡人打招呼,不知怎么融入一個聊天小組,更不知被孤立時應否自辯還是沉默。
而她——蔣美麗,在那段日子里卻一心撲在家庭與工作之間。她只看到了成績、情緒、作息,卻沒看懂孩子正在一點點墜入孤島。她曾以為是青春期的波動,以為是線上學習的煩躁,以為是性格的“階段性低潮”。
現在,她終于明白——那些都是求救信號。
她走到Emile關閉著的房門前,猶豫了一下,沒有像過去那樣直接敲門催促,也沒有開口勸她趕緊洗漱吃飯準備好去上學,更沒有長篇大論不去上學的壞處和去上學的好處。她感受著重生帶來的心臟跳動,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后輕輕敲了敲門,語氣溫柔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Emile,起來跟媽媽一起吃早餐吧。”
門縫里傳來略帶猶豫和不太確信的一聲低低的“嗯”,也難怪孩子忽然糊涂了,因為這可不是工作狂媽媽會有的態度。她本來準備好了要跟媽媽大吵一架才能達成所愿的,沒想到媽媽竟然只是讓她去吃早飯,令Emile有股一拳砸到棉花團上的感覺。
廚房里,蔣美麗煎了雞蛋,烤了吐司,還給Emile煮了一碗她小時候最喜歡的蔬菜面。等Emile坐到餐桌前時,她沒有急著問學校的事,只是讓她選吃什么。看到Emile拿了那碗面,她欣喜地彎了彎嘴角,又拿過來那份煎蛋和吐司。
“你今天不想去學校,是不是不舒服?”她一邊給她倒水,一邊語氣平靜地問。
Emile搖了搖頭。
“那是心里難受?”她繼續問。
Emile頓了一下,抬頭差異地看了媽媽一眼,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先不去。”蔣美麗很明確的說,“今天就讓我們兩個,都給自己放一天假,好嗎?”
Emile抬起頭,大大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敢置信和驚喜。
她好久沒有看到女兒的這種表情了,驚喜,原來試著聆聽和理解孩子就會有這樣的表情啊!
將美麗想:這一次,她絕不會讓Emile一個人走那么遠,她會用堅固的愛守護脆弱的她。
她終于想起來了——Emile那段時間為什么總是說不想去學校。不是單純的懶惰、焦慮或者賴床,而是因為她在學校里被霸凌了。那些藏在課桌抽屜里的嘲笑字條、午餐時間刻意的孤立、甚至還有幾次被人趁換課時潑水、推搡……Emile從不說,只是默默把這些藏在心底。
上輩子的她直到Emile病了很久以后才知道真相,那時女兒已經不再愿意與她溝通,她只能從女兒胡亂寫的紙條,對女兒狀況內心同情卻又無能為力的同學的匿名信,甚至心理醫生那里拼湊出真相。那一刻她心如刀絞,卻連一句“對不起”都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這一次,她還來得及。她一定要從一開始就站在Emile身邊,聽她說,護她走,幫她逃出那個冷酷的校園地獄。她不再是那個只會催促孩子趕緊適應社會節奏的大人。
她是母親,是孩子溫柔有堅硬的鎧甲。
她也終于理解了,那時的Emile為什么從不肯開口向任何人求助。敏感又脆弱的她,覺得向成年人求助是一種更深層的懦弱。她寧愿沉默,也不愿在那些以為自己“懂事”的大人面前承認軟弱。于是,她選擇了默默承受。可越是隱忍,換來的卻不是理解,而是更多的冷暴力。
因為她聰明善良,成績優越,家境也算優渥,那些學校里的白人女孩——尤其是受歡迎的女孩們(popular girls),便將她當成了天然的眼中釘。而在亞洲女生中,她也沒能找到歸屬感。沒人愿意為了她去得罪那些占據權力上風的主流群體,她成了被孤立的異類。那一年,她在學校里活得比誰都艱難,卻誰也沒有看出來。而蔣美麗,這個她唯一信任的人,卻也在那時一次次選擇了忽視與誤解,選擇勸她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堅強和勇敢。并且長篇大論一番,自己是如何一個人從國內走出來,又如何取得現在這番成果的。Emile是她的女兒,虎母無犬女,Emile肯定也可以自己撥開迷霧,走出困境等給孩子灌進去了無數次毫無營養價值的雞湯。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Emile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當天,她沒有猶豫,立刻聯系了學校的年級主任和心理輔導員,要求查明女兒所在班級的社交氛圍和校園欺凌記錄。她還親自找了一位專門處理青少年校園欺凌案件的法律援助倡導律師,整理證據,向校方施壓,正式對涉嫌欺凌Emile的幾位學生及相關責任老師提出申訴和法律訴訟。不僅如此,她也開始著手為Emile尋找轉學的選項——更包容的環境、更安全的空間,讓孩子遠離那些冷漠殘酷的“同齡人”。她還預約了幾位青少年心理咨詢專家,準備為Emile建立長期穩定的心理支持系統。
其實她以前也給Emile找過心理咨詢師,但那時候的她,還站在陳世美那邊,把孩子的各種反應歸結為“叛逆期”。她以為所有的拒絕溝通、情緒波動都是成長的陣痛,卻沒意識到那是求救的信號。直到很久以后,她才零散地拼湊出女兒在學校所遭遇的一切,那些霸凌不過是冰山一角。
而這一次,她有機會把一切都糾正過來。她不再關心Emile能不能進藤校,不在乎她成績是否優異,她只想讓Emile知道:她有媽媽的愛,有一個永遠不會背棄她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她并不孤單,也不需要一個人硬撐著去對抗所有惡意,她永遠有媽媽作為堅實后盾。
而為了能更長久地做她的后盾,為了能給Emile一個真正安全的港灣,她第一次真正開始審視自己的健康。曾經她是個拼命三娘,事業家庭兩頭抓,幾乎耗光了身體所有的預支。總以為拼命就能換來掌控和幸福,可現在回頭看,她到底拼出了個什么?
這一世,她要拼出的是九十九歲的長壽,陪著父母孩子,親手鏟平那些陷害她的泥沼,親眼看著奸夫淫婦一無所有。她要護她所愛者周全,也絕不再讓任何人,堂而皇之去鳩占鵲巢。
于是,行動開始了。
她一邊溫柔陪伴Emile走出陰影,一邊悄悄為自己和家人布下保護網。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冷靜過。
她開始調取家中舊手機、電腦、云端硬盤中的歷史記錄。她記得,那些蛛絲馬跡是存在過的——短信、定位、甚至一些轉賬和陌生賬單。她重建了曾被自己忽視的家庭財務賬目,梳理所有銀行賬戶、信用卡、投資明細,從中找出了陳世美私下調動資產的蛛絲馬跡。
她開始迅速梳理自己的資產,并設立了一個信托賬戶,這一回她把父母和孩子們的名字都寫了進去。什么綠卡,什么免費醫療,還是自己親力親為最靠譜,也不過就是費點錢。辦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回想起父母親和兩個孩子因為無能又愚鈍的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難,簡直恨不能垂死自己。她怎么會讓兩位老人晚年遭受那么多痛苦與不甘,被那個禽獸百般搓磨和羞辱。
她悄悄給自己預約了一套全面的體檢。如果按照上一世她兩年后忽然發病且只余下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讓她撒手人寰的節奏,那她那個病也有可能現在已經能發現端倪。如果沒有最好,現在開始調養身體,加強鍛煉,興許可以讓自己能避免那場災禍。
上天垂憐,體檢結果顯示她的身體雖然處于亞健康狀態,但還沒有發現任何癌變。這個消息讓蔣美麗內心激動不已,她覺得她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概率似乎增加了一大截。
為了延年益壽減少內耗,她高薪聘請了一個私人偵探,畢竟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才省心省力,也不過只是費點錢。她知道,陳世美和劉嬋,不會因為她的重生而改變軌跡,因此提早摸清楚這兩個人背著她做的一切,才能讓她更加精準對焦并且轟炸這兩個目標物。
她不會再傻到用心換來背叛。
這一世,她要讓真相來得早一點,證據扎實一點,勝負清清楚楚一點。
她不是要陳世美一無所有。
她要他,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