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家里來了位客人,叫李彥。是一個打扮的很斯文的男青年,自我介紹說是蔣美麗的大學同學,兩人在蔣美麗出國前關系一直都很鐵,后來蔣美麗出國留學,李彥繼續在國內深造,雖然分隔兩地兩人也有保持聯系。
四個月前,聽說蔣美麗病了以后,李彥專程從國內來看望過這個老同學。蔣美麗去世的消息,他在同學群里也看到了,可那陣子他的父親病了,他要守在醫院照顧父親,所以并沒能參加蔣美麗的告別儀式。他父親上個星期已經出院了,在安頓好了家里的兩位老人以后,他這才匆匆趕來看望老朋友的雙親和孩子。
李彥本不怎么健談,可看到面上藏都藏不住愁容的李月華,覺得作為蔣美麗的好朋友,他應該問問李阿姨有沒有什么自己可以幫忙的。
李月華看到一臉真誠的李彥,鬼使神差的就將最近的遭遇一股腦全都講給了這個女兒的老同學。本來應該是難以啟齒的,齷齪骯臟的私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特別想對這個年輕人傾訴孩子們和他們兩口子現如今的無助和自己的后悔。
也許真的該聽陳士湄的建議,在女兒剛去世時,他們就離開的。現在老伴也病倒了,他們跟女婿的關系也已經鬧到不可調和,還有一大筆醫療費賬單即將成為兩個老人家的最大債務。
李彥安安靜靜聽完了李月華的遭遇,并沒有義憤填膺,只是很平靜地對李月華說:
“李阿姨,別擔心,醫療費的事我可以組織同學會幫你們籌款的,您先給叔叔好好看病,等好了,您二位如果想回國,機票我也可以給你們訂。這些都不是大問題,阿姨您要照顧好自己,蔣叔叔還需要您陪著做復健,您可要照顧好自己了。”
問了蔣榮海住在哪家醫院,他對李月華說以后蔣叔叔看病的問題也都由他與醫生溝通和安排,讓李月華放心,兩天后他還會再來就離開了。
李彥離開后就去了灣區科技大學附屬醫院看望了蔣榮海。醫生說,還好病發后送來醫院及時,出血面積不是很大,康復應該不是問題。隨后他就聯系了校友會的負責人,大概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很快由他帶頭,善款捐贈鏈接就建立起來了。由于他和蔣美麗的人員都很好,兩天不到善款就籌到了8萬美元。第三天當他和同學會財務負責人帶著這筆錢去找李月華時,陳士湄剛好在家。
他一聽說是蔣美麗同學們籌了善款,他馬上湊上來又握手又表示感謝的,并告知李彥這筆錢可以交給他管理怎么使用。比如他可以用這個錢給蔣美麗租個墓地或者發發善心也分一部分給蔣榮海支付部分醫療費用。他已經具體的對這筆善款的使用謀劃起來。
李彥對陳士湄的貪婪很不能理解,據他從別的校友那里得知這位年薪都過百萬了,怎么還是改不了傳聞里的吝嗇和貪婪呢。他很委婉地表示這筆錢是同學們捐給蔣美麗父母的,不是給蔣美麗的丈夫。
陳士湄怒了,因為他覺得這筆錢如果不捐給他,就是在侮辱他。蔣美麗的父母住在他家,卻需要來自社會捐贈才可以過活。那他在灣區還有什么臉混?
他一怒之下直接聯系了校友會,大罵特罵了校友會的負責人。自己也是這個學校的,他老婆死了,為什么校友會沒有給他任何捐贈,卻來他家將善款捐贈給毫不相干的岳父母?!
要是事情到這里結束了還好,可他還偏偏跑去灣區論壇匿名歪曲事實地寫了這件事情,在網上請大家對這件事情給與評論,于是這件事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灣區里,如星火燎原般迅速蔓延。
在他筆下的故事內容是,岳父岳母三個月前來美國投靠他們養老,他們本來在給兩位老人辦綠卡,中途他老婆因為癌癥復發去世了。他本來在妻子去世后也有好吃的好喝的供養著兩位老人,但是從國內來的兩位貪得無厭的老人不僅想一直賴在他的大別墅里,更想對他的私生活指手畫腳,甚至因為對一些家務事的意見不和就家暴并切威脅要殺了他。在危機情況下他不得不自衛保護自己,而因此丈人被送入醫院。
現在這兩個人更是伙同以前愛慕自己妻子的一個屌絲,利用他亡故的妻子名義騙取校友會的善款,他請大家來評評理,這錢是不是應該交給他!
斯文儒雅的李彥,在遇到胡攪蠻纏不講理的陳士湄時,除了想不明白蔣美麗到底是怎么被陳士湄這種人騙婚以外,其他到還都能忍受。他從來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那種人,所以對網上陳士湄請來水軍造謠生事并不怎么介意。
可是這個八卦發酵的后果,卻讓Aron受不了了,隨時然匿名發布的帖子,但是他覺得事實上遮羞布已經被撕開,他家已經成了整個灣區的笑話。他已經無法繼續留在現在的學校里讀書了,因為在學校的每時每刻,他都覺得同學們和老師們都會時不時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就在這個事情已經進發酵到了陳士湄拒絕再給蔣美麗購買新的墳墓并且也不會出錢在國內給她買墓地的時候,萬念俱灰的Aron敲響了陳士湄和劉嬋的房門。哦,對了,因為劉嬋嫌棄蔣美麗死在了家里,她把主臥搬到了Emile的房間。
“爸爸,我想去讀寄宿學校了。”Aron低著頭說。
“嗯,知道了,我已經找好了一個學校,你下個星期應該就可以去。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周六我就送你過去。”陳士湄并沒有問,Aron想去的是什么學校,更沒有告訴自己給Aron找的是什么學校,就這么把Aron打發了。
現在一切都按照他和劉嬋的計劃進行著,兩個小鬼已經按計劃處理完畢,眼下就看兩個老東西什么時候忍不住要離開這個家了。
陳士湄心里樂開了花。
蔣美麗每日都在水深火熱中度過,看著她最愛的人每日忍受各種煎熬,一個個被陳士湄驅逐出這個她曾以為傾注了自己大半輩子的心血建立的溫馨的家。
她聽到陳士湄猖狂的對李月華揚言,要是再敢放李彥進他的家門,就要李月華打包滾出他的家門。
李月華在這個家可以說是獨木難支,但是她還是堅持幫Aron打包好行李,含淚看著外孫坐在陳士湄叫來的的士被送走,再帶上打包好的自己和愛人的行李,離開了女兒這個曾經的家。
踩著開始掉落的枯黃樹葉,李月華心痛的無以復加,今年她65歲了,活到這個歲數她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憋屈、窩火、憤怒,迷茫過。
本來大女兒這輩子一切都是順順利利的,從來沒讓他們兩口子操過什么心。就連大學都是孩子自己拿各種獎學金再加上勤工儉學做家教讀下來的。可以說她們只給了孩子第一年學費和住宿費。她雖然沒能全程陪伴著這個孩子一步步闖出來,但是她還是從每一次女兒打來報喜的電話里可以感受到女兒的欣喜和自豪。可是那又怎么樣呢,一切如鏡花水月般那么徒勞,現在她女兒人沒了,連她交給自己照顧的兩個孩子她也沒能守住。就連她和老伴的半條命都折在了這里。
在李月華的臉上,不知不覺間順著最近這些日子因為操勞而新增的皺紋老淚縱橫。她無聲的哭著,無聲的仰天控訴著,當下卻沒有一片天地可以容她暫時休息片刻緩一口氣。
此時,可能是連天地都感受到了她的悲傷,邪風四起,烏云很快嚴嚴實實壓在了李月華頭頂的那片天上。只不過一瞬間,天就黑了下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就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李月華像是感受不到一般,還是拖著自己的兩個行李箱緩慢地在冰冷的雨中緩慢挪動著。
可還沒轉過一個路口,她就忽然倒了下去!
蔣美麗知道母親現在無處可依,正急得直跳腳,可是她只是一縷魂,什么都幫不到。
附近路過的車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李月華,很快救護車來把她送去了急救中心。
李彥站在李月華的窗前,看著藥水滴答滴答,想起了很多他和蔣美麗大學時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
他那時候靦腆害羞。每次約蔣美麗到學校畫室欣賞畫作,理由總是因為她本身就很喜歡繪畫——畢竟她小時候家里窮,沒機會學畫,才選了更實用的專業。所以,他每次聯系她看畫都很順利。
他們會一本正經地討論繪畫技巧,比如明暗對比、顏色配比。他看著蔣美麗每一次都那么癡迷、那么認真地投入其中,而他自己,則每一次都那么認真地看著如此美麗的蔣美麗。遺憾的是,直到她出國,他都未能吐露心聲。當時他顧慮重重,害怕遠距離戀愛會因為時間而變淡,擔心會破壞兩人之間寶貴的情誼。正是這些猶豫和拖沓,最終讓他親手送走了心上人。
如今,他站在這里,悔不當初。過去的自己是何等優柔寡斷,現在的自己又是何等痛徹心扉。他抱著贖罪的心態站在這里,心想:如果當時他能勇敢一點,再爭取一下,他和美麗是不是就會是幸福美滿的一對?兩位老人是不是也不會遭受這突如其來的橫禍?
蔣美麗這兩天在想怎么才能讓母親和父親平安回國。她已經不想自私地讓父母留在這邊,替她照看兩個孩子了。她只希望不要因為她,最后父母都要跟她一樣客死他鄉,魂無所依。
當時看著忽然倒下的母親,蔣美麗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然后整個魂魄都不穩了。
她一直都不確定自己會以這種形式存在多久,每日她都是矛盾的。有時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以這種無聲無形的形態存在并陪伴著,又有時希望自己在下一刻就永遠消失。
當她看著一個人在陳士湄(只看價格)精心挑選的寄宿學校里掙扎適應的兒子Aron時,很心疼很想去安慰一下孩子。想告訴他,媽媽有在一直陪著他,就像他在她的最后也一直守在了她身邊一樣。她還想告訴兒子,以兒子的能力,就算這個高中很差,他也照樣可以從這里走出去闖出他的天地。她在這一刻是希望自己可以存在很久很久,可以陪著兒子從這個牢籠般的寄宿學校里走出去的。
可看到父親倒在醫院里,母親每日要與陳士湄糾纏,還要在疲憊不堪的情況下站在路邊等永遠不會準時來的公交車往返于醫院和家,她又覺得自己還是消失了才好。現在父母所處的境遇,簡直讓她痛徹心扉,卻又無能為力。
再想到Emile時,她的魂就已經飄到了Emile正被關著的精神病醫院里。瞬間穿過好幾道鐵門,她終于看到了眼里已經完全失去光彩的女兒。獨自坐在病房內的Emile,穿著寬大的患者服,看起來格外的蒼白和單薄。病房內空空蕩蕩,別提任何裝飾品或者個人隨身物品,就連一杯水都要按呼叫鈴,由護士用紙杯給送來。
她還沒能陪著Emile克服心魔,雖然Emile有時會有點狂躁跡象,但是她還在學習自己如何壓制這種情緒的過程中,她還在學習調整自己的情緒,而且已經比她剛病倒之前好多了。只是可恨自己死得太早,沒能陪Emile治療更久一些。現在的她不能抱女兒,不能安慰她,也不能讓她對著自己發泄情緒了。而陳士湄早已經放棄了Emile,只想著將不完美的Emile完全從他的生活里劃出去。
再次想到陳士湄,蔣美麗才發現自己對陳士湄竟連最后一絲感情都找不見了。
雖然一開始是恨不能扒他的皮,抽他的筋,氣得簡直要七竅生煙。
現在她只怪自己,是自己識人不清,最后才落得如此這般家破人亡的下場。
一切都仿佛如塵埃落定,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