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來戰山,出名的除了它的名字,還有它鐘靈毓秀之所在。
整座山林始終籠罩在層層白霧中,一條條灰白色麻石鋪成的彎彎曲曲的山路,向著疾風館延伸而上,恰似天梯。
疾風館雖處天地靈氣之所,卻年久失修有些搖搖欲墜。朱紅色的院墻有些已經坍塌,兩扇大門歪倒在一旁,院內鋪蓋的地磚也都碎裂開來。
沒有人知道此館是何時修建,也不知道它的來歷,它仿佛是橫空出現,坐落在這片群山之巔一般。
這好像是一座破敗的武館。
尹言想上前詢問正在門前老槐樹下打瞌睡的老人,又不忍打擾他老人家休息,正不知所措時……
“姑娘,你也是來找我掌門師叔的嗎?”
一只胖乎乎、肉嘟嘟的小手戳了戳尹言的大腿,見她沒反應,又戳了戳。
稚嫩的童聲源自一個小學徒,他肥嘟嘟的身體裝在寬松的青色長袍里,頭上戴的帽巾斜到了耳邊,顯得有些滑稽。他圓圓的大臉上鑲嵌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此刻正亮晶晶地看著尹言。
“掌門師叔?你掌門師叔是哪位?”
尹言的話音剛落,那小學徒就一臉驚恐,仿佛聽到了多么震驚的話,問道:“你居然不認識我掌門師叔?”
尹言一臉莫名:“我為什么要認識你掌門師叔?”
“那你來這里做什么?”小學徒憤憤道。
尹言從背包里拿出照片,還沒開口詢問照片就被小學徒一把搶過去,只聽他鄙夷道:“還說對我掌門師叔沒有非分之想。”
“這就是你掌門師叔?”
“是啊!是不是帥到宇宙毀滅的那種?”小學徒挺直身板,指著已被踏平的門坎,話語里好不驕傲,“喏,都是被那些明星、網紅、豪門千金給踏的。”
尹言聽了摸著下巴配合地點點頭。對于相貌這一點來說,她相信沈時煜有這個能力,只是也太過夸張了。這路途遙遠、荒山野嶺的,除了她這個有任務在身的,還有誰愿意來?
尹言無視小學徒一臉惋惜的表情,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這樣子的就算了吧,人要有自知之明。
尹言抬腳就要往館內走,卻被小學徒告知沈時煜并不在里頭。
“不在?那總還有其他人吧?”尹言問。
小學徒搖搖頭:“白天師叔們都不在。”
“在哪兒?”
“去山下的鎮上賣藝了。”
尹言抽了抽嘴角,無語地擦了擦冒汗的額頭。這都2021年了,還需要去賣藝?
“你家掌門師叔在哪里?我去找他。”
尹言只想趕緊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不毛之地。
“不行!我掌門師叔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小學徒雙手叉腰,身形呈茶壺狀。
“別鬧!我找他有急事!”
見小學徒依然不為所動,尹言湊上前,彎下腰,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說道:“有人要追殺你掌門師叔,我是被派來保護他的!”
最后,在尹言的威逼利誘和恐嚇下,小學徒淚眼汪汪地領著她下山找人了。
一路上尹言和小學徒的交流十分愉快。在小學徒的認知里,他的掌門師叔不僅是世界第一美男子,還可以上天入地、飛檐走壁、無所不能,簡直跟神話片里的男主角如出一轍。
山道兩旁都是筆直的參天大樹,沿著這條路走了大約三四十分鐘,便看見了山腳下的大石坪上刻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不服來戰鎮。
尹言翻了個白眼,這名字也夠特別的。
小鎮并不小,街中心的地面全用青石板鋪筑。大街小巷人群擁擠,摩肩接踵,一家家小店門前更是熱鬧。
小學徒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頭,帶著尹言穿街過巷,最后在一座石橋橋頭停了下來。
“掌門師叔!”小學徒興奮地喊了一聲。
石橋中央那個男人穿著一身青色長袍,冷色調的衣裳襯得他更顯得疏淡。他坐在矮凳上,雖然渾身散發著冷漠疏離,但讓人感受到一種清雅高華。
他聞聲,轉頭看過來。
正感受著小鎮生活氣息的尹言聽到這一聲喊叫趕緊跟著看了過去,僅僅一眼,她整個人就有些不好了。
她抬頭看了眼萬里無云的藍天,突然覺得眼睛有些酸脹。
她一定是太累太餓了,才會生出這種幻覺。
那掌門師叔的氣質與照片上的人無異,只是那張臉……她不得不感嘆現在的手機美顏APP效果太強大,遠處的那張臉像刷了白漆一樣,比白紙還白,左側眉峰上還有一顆黃豆大的痦子,痦子上還有一根細長微卷的絨毛,雙眼無神沒有任何波瀾。要不是那標志性的死魚眼,她都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尹言還是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向沈時煜走去。待走近時,她只覺得前途一片昏暗,她更想戳瞎自己的雙眼。
沈掌門面前擺著一張方形小桌,桌上擺滿了手機屏幕保護膜,種類繁多。她的視線往下,桌子側面掛著一張橫幅,上面行云流水地寫著——性感掌門在線貼膜。
此刻的她已經是四肢無力、頭腦發昏。
她回想起那份讓她抓狂的注意事項書,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那就是,要么不把自己當人,要么不把沈掌門當人!
很快,尹言就振奮起精神,將委任書從背包里抽出來,雙手遞給沈時煜,主動介紹來意。誰知那廝像是當她不存在般,一雙死魚眼自始至終沒有睜大過,依然沒有一絲波瀾。
“師叔不喜歡仰視別人啦。”小學徒拉了拉尹言的袖子,極小聲地提示。
得!顧客是上帝,溝通交流還要時刻注意方位。
“沈掌門,請你跟我一起回福蘭市,我會一路確保你的安全。”尹言邊說邊心不甘情不愿地蹲了下來。在看到那張鬼斧神工的臉后,她忙轉移了視線。
沈時煜將委任書隨意地翻了翻,仍是氣定神閑。他瞟了尹言一眼,便讓她渾身汗毛直立,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自他薄唇中吐出:“對方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你走吧。”
尹言:“……”
雖然聽起來很誘惑讓人無法拒絕的樣子,但按照正常的流程不應該是這樣呀,至少她認為應該是沈時煜愉快地答應,兩人愉快地結束此次任務,她愉快地拿到報酬,看著鐘傲天一臉吃癟的樣子,然后開啟她買買買的模式……
“咳,沈掌門,這樣不合規矩,我們……”
尹言話還沒說完,眼前的沈時煜站了起來,他的身高足足高過她一個頭。他彎腰擺正小學徒頭上的帽巾,冷漠且不耐煩地打斷她:“一千塊夠嗎?”
沒等尹言消化完這句話的含義,旁邊的小學徒已經驚呼起來:“哇!師叔,這是一個月的伙食費呀!”
一名受過訓的安保人員首先要做的,就是要了解雇主的生活背景、家庭成員等;其次在收集到的資料基礎上擬寫整個任務的安全服務方案,內容包括對有可能受到的自然傷害和人身傷害,以及意外風險評估。
然而在出發前,龍經理除了給尹言一堆注意事項和簡單介紹之外,什么消息都沒有,初出茅廬的她此刻蒙了。
什么“辣雞”小說,什么“辣雞”韓劇……當龍經理神秘兮兮地告訴她事成之后還有六位數的獎金時,她已經腦補了對方肯定是財大氣粗、家纏萬貫,畢竟能請得起保鏢公司排行榜上排名第二的龍威鏢行的人都是非富即貴。
她在來的路上還抱有的一點兒幻想,此刻完全破滅了。
“沈掌門,請尊重我的職業。”尹言板著臉,滿臉寫著我很不高興。
沈時煜蹙了蹙眉:“我覺得不被尊重的是我。”
見尹言不解地看著自己,他又冷冷地開口:“要保護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幾?”
尹言奓毛,卻又不好發作:“我可是就職于鼎鼎大名的龍威鏢行,受過專業的訓練,具有過硬的心理素質和技術。”
沈時煜扯了扯嘴角,用那雙對什么都激不起興趣的死魚眼瞥了瞥她,什么也沒有說,徑直坐了下來,從桌肚里抽出個布袋,將桌上的手機膜一一收好裝進袋子里,說道:“小圓,走了。”
人如其名的小學徒沖尹言聳聳肩,示意她可以走了。
尹言仿佛看到了鏢行內鐘傲天以及一干同事的嘲笑臉,握了握拳,問道:“要怎樣你才肯走?”
沈時煜聞言,那雙白凈修長正在收拾東西的手停了下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說……你是龍威鏢行的?”
尹言頓時來了精神,忙點點頭。
“我不信。”
任誰也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瘦瘦小小的女人是龍威鏢行派來的。
尹言平生最討厭被人小看,雖然她不是特種兵級別,但好歹也有些功夫傍身,于是她擺好格斗姿勢,沖沈時煜揚了揚下巴:“輸了你就乖乖跟我走。”
漫長的沉默后,沈時煜看也不看她,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淡淡開口:“小圓,開始你的表演。”
聽到吩咐的小圓興奮地勒緊了褲頭,又將寬大的袖子卷了卷,站在了尹言的對面。
真是士可忍,“言”不可忍。
尹言氣急敗壞地向小圓身后的沈時煜發動攻擊。
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隨著一陣悶響,她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翻白眼,帶起一片塵土飛揚。
小圓厚厚的雙下巴抖了抖,收回了小短腿。
無語問蒼天,欲語淚先流。
沈時煜居高臨下地掃了眼地上的“物體”,涼涼道:“你不會是進了一個假的龍威鏢行吧?”
尹言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抽了抽鼻子,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她嘴硬道:“我只是沒有做好準備。”
嗚嗚嗚……她居然輸給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
不過是被嘲笑而已,如果連這點小事她都克服不了,將來怎么做大事。
臉皮厚如城墻的她,早已百煉成鋼。
“唔……最近,我是需要一個保鏢。”沈時煜似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尹言說話,“我要回去,但不是現在。”
“啥意思?”
“最近賺了太多錢,我怕被搶。”
“……”
在沈時煜將桌子和橫幅收起來的剎那,尹言不小心瞥到了那寫著“性感掌門在線貼膜”的橫幅反面,依舊是行云流水的字體——霸道掌門在線算命。
……
今天看到太多辣眼睛的東西,受了太多刺激,她有些承受不住了,問道:“你……真的很有錢嗎?”
沈時煜淡淡地“嗯”了一聲,又搖搖頭,依舊是云淡風輕的語氣:“就是太有錢了,現在我只想做一個普通的有錢掌門。”
這都是些什么人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愉快地合作了?”尹言好像再次看到了希望。
“不!”沈時煜第一次正眼看向她,還是沒有任何情緒的死魚眼,“既然有人出錢聘用你,我沒有不白用的道理。”
尹言有些愕然:“可是……我連小圓他……”
沈時煜繞過她,大跨步向前走著,側目道:“小圓出手,你要給小費。”
“……”
“在我沒有回去之前,你要給我打雜!”
送上門的免費勞役工,不用白不用。
夕陽漸漸西下,絢麗的晚霞給整個小鎮鑲了一層層金邊,一行人在落日的余暉下加快了腳步。
作為打雜人員的尹言,當然不能有任何怨言。例如此刻她提著買好的菜,背著小桌子,挎著橫幅,身心疲憊地站在馬路邊,看著那個端著二胡、準備賣唱的青年。
青年拉了拉弦試試音,袖子一甩,眼睛半瞇著,隨著手指的按壓和琴弓的拉動,悠揚的琴音響起,他整個人都陶醉在這琴音中。
尹言跟著琴聲打著節拍,越聽越覺得耳熟,竟不自覺地哼唱出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黑貓警長……”
……
這簡直是對中華傳統樂器的侮辱!
“二師叔!”
清脆的童聲從身側響起,再看到小圓揮舞著小手,沖正沉浸在琴音中的青年叫喊,她頓時了然了。
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她不能將他們劃分為正常人這一類。
比如毛都沒長齊卻武藝高強的小圓,比如眼前這個裝腔作勢的陽光青年,再比如……令人一言難盡的沈時煜。
青年抬頭看向他們,咧嘴一笑,也沖他們揮了揮手:“你們收攤了?我這邊今天收益不怎么好。”待看到尹言時,他疑惑道,“這位是?”
沈時煜緩步走過去,看了看琴包里的紙幣和硬幣后,不冷不熱道:“免費的雜役。”
尹言內心痛罵沈時煜無數遍,面上卻堆著笑:“你好,我叫尹言,從今天起是沈掌門的私人保鏢。”
“哦,他們終于出手了?”青年向沈時煜眨眨眼,一副戲謔的樣子,“姑娘可以叫我李存離。”
沈時煜沒有理會李存離,接過他手里的二胡,然后瞥了瞥尹言,說道:“發揮你作用的時候到了。”
尹言指了指自己,確定沈時煜沒有問錯。
發揮作用?什么作用?看沈時煜要拉二胡的架勢,難不成要找人伴個舞嗎?
尹言看了看自己這一身灰不溜秋、耐臟又抗打的運動服裝,心想,也不可能啊,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了。
“看一看瞧一瞧了啊,性感掌門親自拉二胡了啊,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
尹言扯起嗓子大聲叫喊,聲音甚是洪亮,響遍了整條街道。
李存離和小圓皆驚掉了下巴。
沈時煜那張比白紙還白的臉此刻黑了黑。
湊熱鬧,是人的本性。在尹言聲嘶力竭的吆喝下,不一會兒,看熱鬧的人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時煜似乎對這場面很是滿意,緩緩坐下后,動作從容地擺好姿勢,左手在琴弦上上下移動,右手有力地運弓,二胡獨特的低沉嘶啞的琴音從他指間綿延開來。
那曲調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清脆,時而雄渾……尹言想起了中學時特別喜歡聽的《二泉映月》,低沉中的曲調中又帶有作者的幾分堅毅與自強不息。雖然她不知道沈時煜此時拉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背后有怎樣的故事,但這首曲子聽起來也有如此心境。
尹言偷偷抹了抹眼角因感動溢出的淚水,發現圍觀的人們也被感動了。這一刻的她對沈時煜的看法有了些許改觀。
再看那正襟危坐的沈時煜,雖然那張臉非常冷漠,但他舉手投足中散發的清新俊逸和淡定優雅,足以讓人移不開雙目。
一曲終了,四周掌聲如雷。
小圓推了推一旁呆滯的尹言,示意她快去收錢。
圍觀的人群意猶未盡,久久不愿離開,后來在李存離反復強調每日只拉一首,過時不候的宣傳下,才漸漸離去。
琴包里的鈔票快塞滿了,小圓和李存離數錢數到手抽筋。
直到圍觀的人全部散去,沈時煜才默默地從寬松的道袍里掏出一部老年手機,面無表情道:“老年機就是牛,聲音夠大,音質夠好,還省了音響錢。”
尹言:“……”
李存離:“我啊,是真拉;師兄啊,靠它。”
面對如此厚顏無恥、弄虛作假的沈時煜,尹言此刻無比需要一顆速效救心丸。
夜幕降臨的時候,尹言終于將大包小包扛到了疾風館門口。
黑夜中的疾風館,真是應了那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時值盛夏,天氣炎熱。黑沉沉的夜卻仿佛被潑了一層濃墨,一點星星的微光都沒有。山頂的氣溫急劇下降,四周寂靜陰森,一股涼意自腳底涌向全身,尹言打了個冷戰,拔腿跑向院內。
院子很小,正對著武館的大殿殿門緊閉,無法得知里頭供奉的大佬是誰。
此時的尹言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癱軟地靠在破舊的石柱上,她用盡力氣拉住蹦蹦跳跳準備往后院去的小圓,問道:“飯呢?沒有飯嗎?”
“師叔已經將飯菜做好了呀!”
繞過院門,后院中央擺放著一張破損了一個桌角的桌子,四周擺著的是圓整切平勉強稱為椅子的樹樁。
李存離正擺放著碗筷,而白天在老槐樹下睡覺的老師父正從廚房端菜出來。
五菜一湯,全是素菜。
這些菜對此刻的尹言來說就好比山珍海味,她正要去拿碗筷時,卻發現只有四副。
“我的碗筷呢?”
李存離沖她微微一笑:“都是要給錢的。”
尹言:“……”
得!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尹言轉身來到廚房,沈時煜正解下粉嫩嫩的圍裙。這顏色襯著他那張臉和那雙眼,說不出的滑稽。
“以后吃飯都要給錢嗎?”
“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沈時煜看也不看她,將圍裙掛好。
“那他們呢?”尹言撇撇嘴,指向院中正在搶菜的三人。
沈時煜淡淡瞥了她一眼:“所以他們要賣藝啊。”
“那……那小圓呢,還有那個老師父呢?”尹言不服氣。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這是什么道理!尹言欲哭無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給了一張紅色鈔票后,尹言吃完了一頓憋屈的飯,因心中有淚,再好的美食也如同嚼蠟。
吃完飯后,其他人都回了各自的房間,那么此時唯一的問題來了——她睡哪兒?
放眼望去,整個疾風館,除了變態的沈時煜擁有單獨的一間房,另外三人住的一間,只剩下堆滿雜貨的雜物間了。
雖然接受保鏢培訓中,風餐露宿、半饑半飽的事常有,但……尹言還是好氣哦,感覺受到了輕視。
夜色濃厚得化不開,冷風呼嘯,吹得樹枝搖擺,像張牙舞爪的妖怪。
沉沉的睡意襲來,尹言只覺得眼皮在打架,下一秒就要站著睡著了。
“姑娘,夜深了,你還不去睡覺嗎?”沒有一絲腳步聲,一個沙啞撕裂般的聲音突然自身后傳來。原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的老師父舉著手機,微弱的亮光映著他那張灰黃的臉,皺巴巴的像大葉柞樹皮,滿是溝壑。
“沈時煜,我與你不共戴天!”
嚇得魂飛魄散的尹言以生平最快的速度一股腦兒地沖向沈時煜的房間。
然而在打開門的剎那,她退后幾步,在確定沒有走錯后,又走了進去。
狹小的房間可以稱得上非常豪華了,電視、電腦、空調、冰箱之類的電器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單獨的衛生間……豪華的裝潢,與這破敗的武館格格不入。
“吱呀”一聲,衛生間的門適時打開,彌漫著水汽的浴室中隱隱站著一個人,一雙修長有力的腿一步步地走出來,沈時煜的下半身僅穿著綢質中褲,瑩瑩水珠還掛在結實有力的腹肌上……尹言的視線再往上移,他凌亂的發絲還滴著水珠,一張英俊的臉龐神情冷淡。看見眼前已經石化的尹言,他嘴唇緊抿,雙眼還是標志性的死魚眼,很是平靜。
“你……你……”一股熱血涌上頭,尹言嘴巴張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你這是在光明正大地偷窺?”
熟悉的、低沉清冷的聲音出自眼前這個相貌英俊得過分的男人。
尹言的嘴巴張成了“〇”形:“你、你是沈……”
那惡心的痦子呢?那刷了白漆一樣的膚色呢?
玩變臉嗎?好歹那雙死魚眼給我睜開呀!
“嗯。”沈時煜將掛在衣架上的家居服穿上,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你不懂太受歡迎的煩惱。”
尹言捂著“受傷”的胸口,感覺心里很是疼痛。
“深更半夜有何事?”
好一會兒后,尹言才消化完這些事實,只覺得面前的沈時煜太過耀眼,不敢直視。
“沈掌門……作為,作為女人,我覺得……”尹言的后半句——“怎么也不能分配雜物間給我睡啊”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了。
沈時煜掃了她一眼,淡淡道:“哦,你還知道自己是個女人?”
“我進你房間來純屬意外。”
“選擇保鏢行業,你有把自己當女人?”
跟沈時煜溝通,要具備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尹言正準備開口反駁,卻見沈時煜微皺眉頭,眼中浮過一絲厭惡。
屋頂傳來一陣極輕的聲音。
如若連這點細碎的腳步聲都分辨不清,那她真要回家種田了。
咚、咚、咚……
不多時,又傳來重重的、金屬敲擊的聲音。
尹言目瞪口呆,敢情……這整個房間都是銅墻鐵壁啊。
“是,是有人……在上面?”
沈時煜見怪不怪,十分淡定地說:“嗯,追殺我的人。”
追殺?
尹言第一次遇到這種只在鐘傲天嘴里聽到的事情,既有點緊張,又有點小興奮。
“原來飛檐走壁的功夫真的存在啊……”尹言兀自感嘆著。
突然,像是要把門砸碎一般,一道勁風劈頭蓋臉地刮了進來,尹言下意識地側身躲過,還未來得及出手,一道勁掌又揮了過來,看來對方不止一個人。
拳頭像暴風驟雨般打向尹言,一招一式都帶著狠絕。
交手數十招后,她開始力不從心,使出最后的力氣抵擋對方一拳之后,卻瞥見沈時煜正氣定神閑、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喝茶,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你倒是叫幫手啊!”
沈時煜聽到尹言的怒吼,這才懶懶地抬起頭說道:“你不是我的私人保鏢嗎,這點小事情都搞不定?”
她沒想到對方這么來勢洶洶啊……
“快叫小圓,快把小圓叫來啊。”
沉默片刻,沈時煜悠悠道:“小圓啊,他出場費太貴了。”
蒼天啊,來個雷劈死他吧。
尹言怒急攻心,只覺得胸口的火焰正熊熊燃燒,也許是化悲憤為力量,眼前的兩人好像突然變成了討厭的沈時煜,一時之間她竟將對方節節逼退,直到退到門外。
只聽“咔嚓”一聲,門框上方滑下一塊足以和防彈玻璃匹敵的鐵門,整個屋子震了震,四周隨即恢復安靜。
“你看,你成功了。”沈時煜說道。
尹言氣喘吁吁,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
直到這時,她才終于明白沈時煜說的“打雜”的含義,既要打雜,也要打“雜”。
見她這副模樣,沈時煜冷笑道:“既然接受了任務,就要有豁出性命的準備,這點,你入職受訓時沒有學過嗎?”
“……”
“你知道要追殺我的人是什么來歷嗎?”沈時煜無神的雙眸劃過一絲狠厲,“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也配來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