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被我媽的敲門聲叫醒，模糊中看到鬧鐘指向十點半，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開門后，我媽愣了一下，估計是被我的大黑眼圈嚇到，有些嫌棄地幫我捋順亂蓬蓬的頭發，繼而把自己的手機遞給我：“吶，小于的電話”

我愣了一下，想來是出了結果，該死的鬧鈴竟然沒響。

我緩緩接過電話，悠悠地放到耳邊。

“喂，老于——別說話，聽我說，我手機是不是關機了？”

老于無奈地說：“這是關鍵信息嗎？”

“你考上沒？”我顫抖地問

“嗯，二中”那邊的聲音很平靜。

聽老于的語氣，我是沒考上嗎？

“老于，老于——”我有些顫抖，接著說：“那……我呢？”

她沉了一下，才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險些哭了出來，顫抖著說：“什……什么意思啊？”

“就是說，不要和范進一樣”

我不敢確定，疾聲道：“死老于，你給我說清楚，我對咱倆的文化水平實在不太自信”

“嘁，你考上啦！”

我不知怎么的，眼淚突然就流了出來，大腦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便一把抱緊我媽：“媽媽——媽媽，嗚嗚嗚，我考上明德了”

我媽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眶也跟著泛紅，電話里傳過老于的聲音：“哎，乖寶貝，別哭別哭哈”

我擦了擦眼睛，對于她慣性占便宜這件事，我完全沒有心思和她耍貧嘴：我不給你說了，掛了！”

掛上電話，我便一溜煙沖去衛生間洗漱。

一步，三磕絆。

老夏從廚房跑過來，拎著鍋鏟，火急火燎地嚷嚷道:“怎么樣，考上了嗎？！考上了？！”

顧女士表現得一臉的失落，而我此刻正悶在衛生間，我爸愣了愣，嘆了一口氣，連忙在門口說:“孩子，你別想不開呀？多大點事，我和你媽可不稀罕這個”

衛生間里，刷著牙的我一頭霧水，嘴里含糊地說：“什么？”

我爸苦口婆心，勸解道：“明德其實一點都不好，偏遠不說，條件特差，就說那個學風吧，我看就不太行，多好的孩子都得給學傻了，別看你哥人模狗樣，你何叔叔家的那個何勸，以前多好的孩子，現在多傻大憨呀，還有，爸之前看過了，那個門頭啊，我看風水就不太好”

我開門，倚著門框：“爸，咱家沒錢了？———你這是要我輟學呀這是！”

“……這”我爸疑惑地望著我媽。

顧女士把他扯了過去，笑著說:“你爸他傻！”

我爸愣了一下，突然喜極而泣：“這么說，我閨女是考上了，對不對！我我我......我的老天，我閨女真棒，真是爸爸的好大兒！”

我忍不住笑起來，拍拍老夏的背。“學風特差？風水不好？”

老夏“呸呸呸”了幾句，“摸木頭，摸木頭，風水寶地，人杰地靈！”

我爸笑得合不攏嘴，“我家倆孩子都考上明德了，我還做啥飯呀，我得出去轉轉去”

說著，我爸就要解圍裙。

“你看你爸那個熊樣”

“不行，我得給老何打個電話，我得讓他知道我閨女也考上明德了，你也給那個李思凌打個電話，你看她之前那個德行，現在咱不得揚眉吐氣啊，是吧，閨女！”

我連連點頭，我和我爸都是見李阿姨，如老虎見了貓。

“我才不像你這么沒出息呢？我閨女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對了，媽，顧夏呢？”

我突然發現這么重要的時刻，顧夏竟然不在，實在有點不夠義氣。

“他啊，一大清早，就被柏涼叫出去玩了，腿都傷成那樣了，還是閑不住。”

“就這么一瘸一拐呀？”

“是呀，應該在籃球場吧，他們也不嫌熱”

不知道為什么，那刻我特別想把這個消息，立刻與他們分享。

運動場上，沒有幾個人，昏黃的夕陽渲染了倦意，兩三只狗狗圍在一起互追尾巴，轉了一圈又一圈。

我跑過去時，李柏涼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往球籃里扔球，在四下皆是蟬聲的盛夏里，顯得尤為倦懶疏朗。而顧夏也在涼陰地里大汗淋漓。

我在一旁看著，也隱隱有些失落，往常，他們總會在籃球場上你爭我搶，熱血沸騰。自從顧夏傷了腿，我覺得生活好像也為此碎了萬花筒。

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經常坐在這個石椅上，看著他們倆玩耍，爭吵，然后爭吵…然后爭吵…

不知道為什么，李柏涼和顧夏從來都沒有因爭執而到打架的地步，難道他們都奉行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原則嗎？不然他們是怎么忍住不打爆對方狗頭的。

不過，他們倆就是那種同樣優秀且相看兩厭卻能夠玩到一塊兒的人。

李柏涼的側臉格外沉靜，太陽太大，他白皙的臉好似暈染了些緋紅，竟比往常少了分疏離感，他偏過臉來，應該是注意到我了，最后又投了個球，將球彈到手上。

他用毛巾擦著汗，往顧夏所在的涼蔭地走去，顧夏這才從剛剛的出神中悠悠地抬起臉看過去，我也往顧夏的方向跑去。

顧夏剛剛一直保持兩手垂在輪椅上的狀態，估計是麻了，咧咧道：“我去，抬不起來了，柏涼，幫我挪挪輪椅，太陽照到本王子了”

“照你半天了”李柏涼忍不住吐槽

我剛好走到他們身旁，踢了踢他的輪椅：“顧夏，你是不是傻呀，這會兒又不怕曬黑了”

他轉頭看向我：“我睡著了啊，這么多廢話，還不快幫我挪挪”

我不懷好意地笑著，用腳把他登進殘存的涼蔭里，他驚懼地“哎哎哎”叫著。

我有些憋不住，抱著胸有些玄妙地望著他們，等待他們問我錄取結果。

顧夏和我大眼瞪小眼，李柏涼看著我們微微發笑，抿了抿嘴，順手將毛巾搭在輪椅上，轉身要去不遠處的石椅上拿水。

我有些氣惱，上前拉著李柏涼，將他拉向有涼蔭的薔薇墻處，顧夏傻眼地看著我們，有些撒嬌地罵道：“不是，哎，我說，你們有什么話是需要避著我的嗎，欺負我不方便是嗎”

李柏涼大概有些累了，略帶懶意，濕發貼在額角，莫名有些乖，任憑我拉著，回神時，清湯寡水地問:“你，干嘛？”

那時，我們站在運動場的黑色欄桿處，薔薇花下，紅的，粉的，一簇簇生命開得歡喜，驕陽也變得柔軟，光影如水靜流，李柏涼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說:“你猜”

他輕描淡寫地道:“你考上明德了？”

看到李柏涼完全不給我炫耀鋪墊的機會，我無趣地瞇著眼睛，喪氣地問:“嘁，沒勁，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腳都快欠到天上了”

很明顯嗎？我明明已經努力按捺心中的喜悅了，竟然還是被他看破，我忍不住問:“李柏涼，你會不會覺得我像個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李柏涼淡淡地說“不像”

雖然他的回答方向有點偏，但我還是有點激動，然而，他非常文氣地在我的耳邊打了一個響指:“像狗，追蹤技術一流”

我愣了一下，有些失神，繼而反應極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李柏涼疼得往后扯了幾下，想要將我甩開，“啊啊啊撒開，夏小檸，你屬狗的啊！”

我松開他的手，得意地對李柏涼淺淺一笑，這份詭異的笑讓他冷抽一口氣，又氣急地重復道:“你是屬狗的嗎？”

我對他聳了聳肩:“不是，像狗而已”

那時薔薇花香陣陣，紅色綻放枝椏，三兩花瓣飄落肩頭，李柏涼抽疼地捧著手，疼得嘶了一聲。

夏小檸憋悶地掐著腰，李柏涼抬眸望向她，沉了一口氣，淡淡地說:“不管怎樣，還是恭喜你啊，終于雞飛狗跳，摸爬滾打地考進了明德”

李柏涼真是不會說好聽的話，不過，看在報了一仇的份上，我也就不計較了，略微有些臭屁地說:“李柏涼，說實話，明德也沒什么好的”

他大概覺得我是在裝淡泊，笑了笑，“是嗎？某人昨天好像失眠了吧？”

肯定又是顧夏在嚼我的舌根。其實我想說———“明德沒有什么好的。除了你”，結果他竟然嘲諷我。

我微微有些生氣，只說：“我可不是失眠哈，我昨晚和渡娘在打家劫舍，賺了好多歡樂豆呢！”

花影斑駁陸離，印在我們身上，他一怔，仿佛花影也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是嗎？還真是有出息”

那時，柵欄外的狗狗們，撒歡地奔跑著，夕陽下，清風逗得薔薇花叢嬉鬧一番，李柏涼真是沒有好話，我咽了咽口水:“李柏涼，其實這次，你可以夸我一下的”

李柏涼沖我咧了一個敷衍的笑，便淡淡地說:“夏小檸——”

我仰著頭，等著他的后話，他看著我，微微一笑：“我只是想，你真是踩到狗屎運了”

一陣清風徐來，薔薇花瓣驟離花枝，苦兮兮地摔到地上……

顧夏在那邊張牙舞爪，李柏涼只微微看他一眼，便略過我去拿水，頭也不回地回到顧夏那兒。

不知李柏涼說了什么，這時顧夏朝我喊著:“恭喜你啊，小檸，終于——”他抿著嘴笑，繼續說“再次成為我們的學妹”

顧夏也太欠了吧，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幽怨地睨視他，惡狠狠地捏響關節:“這個話題你最好現在就終止！不然我會讓你變成學弟”

他笑得賤兮兮的，對我說:“妹妹還真是記仇吶”

呵，明明是他老揭人傷疤，時刻提醒我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疼，還腆著臉說我記仇，我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不錯了！

也不想想，我之所以成為他的“學妹”，到底是拜誰所賜！

我忿忿地走到他跟前，抬腿就要往他的輪椅上狠踢一腳。

顧夏不動聲色地望著我，露出甜美的笑容。

“嘭”的一聲，斑斕的彩條在我面前，紛紛而下。

那是顧夏從輪椅后面掏出的禮花，火冒三丈的我，在彩帶雨里，熄了火。

那一刻，我承認，顧夏很帥，我很想哭！

我怔愣許久，顧夏正色道：“恭喜你，夏小檸同學，明德歡迎你！”

我忍著哭意，指著禮花，有些鼻音地說：“如果我沒考上，那這個豈不是就浪費了！”

李柏涼淡淡笑著：“那就慶祝明德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