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至凌晨兩點的時候,我不禁回想去年李顧二人是如何等待錄取結果的,我竟一點也想不起來。
似乎平凡到被所有尋常時光淹沒,縱然李柏涼于我而言,那么特殊。
我只記得那時我剛放假,每天都在和顧夏拌嘴,顧夏那時候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安之若素,而爸媽也完全不像今日這般如履薄冰,大張旗鼓。
其實,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緊張。
凌晨兩點,我的床柜上面放著剩下的半杯牛奶和一個“金榜題名”的鑰匙扣。
而我實在睡不著。
外面的路燈早就暗下去了,白色窗紗透進絲縷月光,世界萬分沉靜,除了遠處那只熬夜加班的夏蟬,無休無止。
我最終坐了起來,書桌上是碼得整齊的教輔書,我鬼使神差地掏出一本數學習題冊,試著找道題做。
翻著,翻著,翻著……
我才猛然驚覺,丫的,怎么都這么難!
我頹然地趴在書上長嘆一口氣,心有余悸,心想要是這個水平,別說是明德了,北城中學也夠嗆。
蚊子嗡嗡嗡個不停,該死的顧夏,肯定又是他偷偷進我房間拿零食忘了關門。
在與蚊子君纏斗無果后,我掏出手帳本,抓耳撓腮地寫出五個字“今日忌殺生”。
可是握著筆轉了一番,卻實在沒心思寫東西,客廳的鬧鐘拖家帶口,吭哧吭哧工作。
此刻的我百無聊賴,頓覺口干咽燥,便起身去客廳,倒杯冷水喝。我媽睡覺警覺,我怕開燈會吵到他們,便一路摸著黑。
睡不著啊,真的睡不著,我歪進沙發里,不一會便覺得悶熱,打開空調,發呆。
片刻,我從沙發里抽身,蹲在電腦桌前,登上QQ。
頁面上都是我在手機上看過的消息,沒什么新鮮的,最頂層的消息是老于的———“早點休息吧,明德準高中生”
我會心一笑,往下翻好久,才找到李柏涼的訊息,還是上次他讓我喊顧夏起床打球。
灰色頭像,竟也似乎透露出生人勿近的氣息,我聳肩,略過。
我百無聊賴,點進自己的空間,打算好好裝扮一下,響起的歌曲是周杰倫的《夜曲》。
沒多久電腦的咳嗽聲,嚇了我一跳。右下角跳動的是渡娘的頭像。
這個點他竟然也沒睡。
點開一看,渡娘發來的是———“不會真的睡不著吧”。
我習慣性隱身,他肯定以為我剛上線,我回道:“果然叫你們說對了,我還真沒出息的失眠了”
不多久,他的消息發過來了。
“還想它干嘛,不如我們玩一會斗地主吧,反正我也睡不著”
說實話,我沒有多少興致,但想著長夜漫漫,與其在這兒干熬著,還不如打發點時間。
“好,那你開個房間”
那邊回我一個OK的手勢。
一連幾局下來,我們賺得盆滿缽滿,隔壁一直給我倒咖啡,我啪啪啪給渡娘打出幾個字——“看到沒,這就是征服”
他干巴巴地給我打倆字:“厲害”
與此同時,手機游戲里,渡娘給我倒了一杯咖啡,我臭屁地撇了撇嘴,有些沾沾自喜。
很久,渡娘沒有再說話。
低頭瞅了一眼電腦右下方,凌晨三點半,空調打得有點冷,我抽出沙發毯子裹了一圈,鉆進沙發里。
如果沒有考上明德,我真的甘心去二中嗎?
我竟然敢想復讀,我真的……
悵然間,顧夏房門像是潘多拉的魔盒,突然打開了。
我幽幽地望過去。
他一瘸一拐地扶著墻,一路摸索著進了衛生間,我暗自嘖嘖,不得不感慨他身殘志堅。
不多時,顧夏又一瘸一拐地從衛生間里摸出來,關燈。
客廳的空調和電腦亮著,他有些詫異地搖了搖頭。
“嘖,這小檸是真不怕挨罵呀”
他說著便走近看了一眼,我裹在沙發里,他大概是沒看到我,我目睹他放下雙拐,在電腦桌前坐下。
不多久,只聽到他輕笑一聲。我才想起來電腦應該還是亮著我的空間頁面。
我探出頭想要一探究竟。
他在QQ音樂里聽歌?
什么啊,我豎起耳朵,沒多久我就聽出來了,是最近很火的恐怖歌曲《嫁衣》。
只是聽著就夠嚇人的,我和顧夏竟然一齊打了個冷顫,真夠瘆得慌。
他是想干嘛呀?
我聽見顧夏嘿嘿兩聲,便猜到他準沒干好事,我悄悄舉起手機,拍下顧夏的作案過程。
按滅手機,我滾下沙發,小心翼翼地匍匐前進,一路爬到顧夏的腳邊。
他一只腳裹著厚厚的石膏,另一只腳伸得老遠。
我嫌棄地看著他的殘腿,女鬼就是亮起獠牙,估計她也下不了口。
《嫁衣》的歌曲還在幽幽低吟,陰險的顧夏還沉浸在惡作劇中,想著一會兒能讓他自食惡果,我便不自覺在心中發出“桀桀桀”的奸笑。
他的小腿伸在本惡魔的血盆大口前,我亮起獠牙,幽幽地摸向他的小腿,發出喪尸般的悶吼。霎那間,顧夏尖叫著踢翻了椅子,右腳無力,一下坐空在地上,嚎叫地匍匐著。
我本來想再嚇嚇他,慢悠悠地起身攻勢,但看到顧夏嚎叫,我又怕他吵醒爸媽,連忙去捂他的嘴。
下一刻,我目睹他的腳離我的臉越來越近,我被他“康健”的左腳踢了出去。
啊———
臺燈亮了,負傷的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那是劫后余生的漠然。
我是真發現了,我倆每次整對方,都會搞得兩敗俱傷,自討苦吃。
“小檸,你有沒有搞錯,我可是病號啊”
“嘶~你惡人先告狀!”我捂著臉咧牙道
他湊過來看了看我的臉,有些心虛地說:“誰讓你捉弄我的。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某些人不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怪——”
我沒好臉色地盯著他,他噎住要說的話。他恐怕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干的好事呢,我起身點開QQ空間,沒多久,那女生輕吟的詭異聲音幽幽響起。
顧夏打了個冷顫,疾聲道:“快快快快關了,多瘆人吶”
我抱著胸看著他,不語。
他干干笑著:“多提神醒腦啊”
“呵,你司馬昭之心”
顧夏坐近,“是是是”地點著頭,忽然沉思起來,故作玄虛道:“不過,你這個點在這里干嘛?不會是失眠了吧”
我死鴨子嘴硬,“我失眠?有沒有搞錯,老夏家最淡泊名利者,會失眠?”
顧夏翻我個白眼,拿起拐就要起身,我連忙按住他的拐,可憐兮兮道“你要走啊?”
他無語,甩了甩拐,道:“我去拿可樂!”
我連忙按住他,臭屁地表示讓他坐好,乖巧道:“我來”
我從冰箱里拿來兩罐可樂,他遲疑片刻,接過可樂,喝了一大口,才發現我正出神地盯著他,不禁問:“你怎么了?”
“沒什么,我只是想,去年夏天好平靜啊。不像今年被我攪得亂七八糟。今天連李阿姨都問我考上沒,天哪,“老夏家不爭氣的閨女想要烏雞變鳳凰”的重磅新聞,好像還挺博人眼球的”
他撲哧笑出聲來,把另一瓶可樂硬生生地貼到我臉上:“呶,冰著,不然要腫成豬頭了”
我咧咧著嘴,有些不大情愿,但真有點疼,就沒好臉色地接過了,只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別打岔”
“我說的也是正經的呀”
“哎呀,我說真的,我是不是很沒出息,還讓爸媽操心”
他漸漸正色起來,竟有些落寞感,只聽他說:“你怎么知道去年很平靜呢?不過是你們都以為我會考上罷了,但是誰又沒有擔心的事情呢,那時候,我們也擔心,擔心一起相約的朋友落了單,怕從云端跌落,成為別人嘴里唏噓的對象,何況……”顧夏笑了起來,“我可不想柏涼考得比我好”
我撇了撇嘴:“只有最后一點,還有些可信”
“你以為沒人怕嗎?曾經一起承受孤寂,并肩作戰的朋友,卻要眼睜睜看他所有努力付之東流。這么殘忍的事情,怎么會沒人怕呢?”
這時,“嘀嘀”一聲,手機QQ突然冒出一個消息,顧夏努了努嘴,說:“看,這不就來了”
我低頭一看,白渡的消息——“睡著了吧?那我也下了,明天一定大吉大利,好夢啊,我們小檸”
我捏滅手機,略有些不知其意,擺了擺手,連說:“是渡娘”
他聳肩撐了撐手,“好嘞,行吧”
我看了看他,想到他之前說的那番話,有些試探地問道:“你其實說的是劉季臣,是嗎?”
他沖我笑起來,有些不著調地捏了捏我的臉,說:“小檸啊,你有時候真有一股認真的傻氣”
我甩頭掙脫他的手,撇了撇嘴,但我一點兒都沒有生氣,我覺得顧夏沒有騙我。他總是這樣,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
我也笑了笑,“也就是說,你們去年的確也不算好過,是嗎?”
“是啊”,他夸張地點著頭,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接著說:“不過,我倒想起來,去年考試結束后,連柏涼都有很長一段時間很沮喪呢”
“啊?簡直是更玄幻了”
我一點也記不起李柏涼有沮喪過,我只記得那段時間我很愛玩,成績很不好,而李柏涼總是挖苦我。我還記得那時候他很高傲,完全不愛理我,尤其是他考上明德之后,更是眼睛長到頭頂上了,為此我還暗自難過好久。
突然有些想哭,仰天長嘆:“你們是四兩撥千斤,我是蜉蝣撼大樹,現在搞得滿城風雨,要是考不上多丟人呀”
他粲然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很義氣地說:“有什么丟人的,天塌了,‘老夏家不爭氣的兒子’給你頂著。”
我哭笑不得:“呵呵,那老夏做夢會笑醒的”
顧夏故意耍寶,學著老夏的腔調:“爸爸的好大兒們,爸爸的好大兒們———”
我們倆笑成一團,臥室里傳來幾聲老夏咳嗽的囈語,我們倆連忙噤聲,偷偷溜回各自房間。
顧夏說:“安心睡覺!名師出高徒,我的金字招牌可從沒砸過”
我堅定點頭,捏緊拳頭,“好的,老師”
合門時,我看見顧夏在黑暗中堅毅的身影,突然覺得哥哥變得好偉岸,他的話讓我對即將到來的結果不再恐懼,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要上明德。
還有,原來,落單是兩份孤獨。
我出神地想著,直到偉岸的哥哥“啊———”的一聲被書架絆倒在地,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咔一聲把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