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曾料到,再次與玉珠相逢竟已是七日之后了。眼前的她,比往日清減了不少,身形顯得愈發單薄。
七天的時間對于那時候的我來說,走的很慢,慢到我逐漸適應了沒有人照顧的生活,這也是我后來領悟到的教育方式,讓一個人為一件事而成長,七天足矣。
在那之前,我在客房見到了我爹請來的先生。
準確的說是兩位先生,他們身著同樣的青衣青帽,當我看到他們手里的玄幡的時候,感覺頭暈目眩,仿佛天都塌了。
我爹給我請了兩個道士!
還他丫的是兩個算命的道士!
只聽說有請道士做幕僚的,有請道士看風水的,也有為自己的未來卜上一卦的,但請來當先生,我估計我爹是獨一份了。
至此我深感絕望,我爹竟然如此糊弄我。
此時我面對兩位算命的道士先生,不知如何開口,他們一個面白體寬,坐在那里笑瞇瞇的像一個奸商;一個黝黑壯碩,站在那里像奸商雇傭的打手。我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這也不像教書的,也不像算命的,倒是像來索我命的。
白胖道士先開了口:“小友這表情,好像不是很歡迎我們?!?
黑壯道士冷哼一聲。
我不說話。
白胖道士也不在意,齜牙咧嘴地笑著:“小友別害怕,從今天起,我們兩人便負責你的所有課業了。也不必稱呼先生,你可以叫我明山,我負責你的文。這位是墨亓,負責你的武?!?
被喚作墨亓的黑壯道士再次冷哼一聲。
我不敢看他們,站在那里一動也不動,這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常用的反抗方式。
其實我當時就一個想法,我爹跟大哥都去朝中述職了,家中屬我最大,我只要這么站著不說話,這兩人一定不會自討沒趣的,不久后他們就會起身告辭。
然而尷尬的氣氛沒有維持太久,一個久違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
“少爺,該端茶行拜師之禮了?!?
我驚喜地望去,正是闊別已久的玉珠。我開心地撲過去,抱住她仰頭問道:“玉珠,這幾日你去了哪里?怎么突然消失了?”
“家中突然有些事情,我告假回家省親了。”
玉珠蹲下認真地再次提醒我:“少爺,該行拜師之禮了?!?
我回頭看了看那兩人,又看了看玉珠堅定的目光,心中放棄了掙扎,低頭強忍著淚水,行禮。
如此一來算是拜了師了。
明山起身對我回了一禮,接著又換上了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小友不必多禮,我可沒有什么教書的本事,以后我們二人共同探討學識,你我以朋友相稱即可?!?
我沒想到的是,他現在是這樣說的,以后也是這樣做的!
墨亓依舊不說話,只是一昧地冷哼,在以后的接觸中我才了解到,他就是這樣話少的人,害的我曾經一度以為他是個啞巴。
安頓好兩位先生后,我迫不及待地拉著玉珠回到了我的側院,向她炫耀著在沒有她的日子里,我是如何照顧自己的。
只是還沒說幾句,玉珠便掩面哭了起來:“都是我不好,讓少爺受委屈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學著她曾經安慰我的樣子,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我們坐在側院的臺階上,說著最近那些無聊的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我太想和她分享我的成長了,以至于忽略了她不安的目光。
“玉珠,你為什么要讓我拜那兩個道士為師呢?”
她環抱著雙腿,幾根發絲垂在她的臉龐,呆呆地思考了片刻:“老爺的眼光不會錯的,就像他當初選擇了夫人一樣?!?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實我連我娘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我爹領圣上之命,做了金吾衛大將軍,除了巡邏就是拉攏軍心,整日不見他的面。我大哥被調往西北,用他的話說就是跟蠻人部落爭那幾只野豬去了。玉珠和往常一樣,照顧著我的生活,只是慢慢的,我開始試著脫離她的呵護,可能是我長大了,也可能是在沒有她的那七天里,我感受到了自主生活的成就感。
兩位道士先生也開始了他們的授課,那是一種很新穎的方式。
就像明山之前說的那樣,他壓根就不懂教書,完全沒有老夫子那樣的嚴厲,而是整日窩在椅子里,笑嘻嘻地跟我聊天。我們什么都聊,那些書里的學識、天下的知識、地方的奇聞等等,好像這天下沒有他不懂的事情,甚至連京城里誰誰家的小妾是在哪里擄來的,他都挑著眉毛,一臉猥瑣地娓娓道來。
就這樣,我學到了很多我認為沒用的東西,也就是那時候圣上還沒有設立科舉考試,不然我跟著明山學,那就算是廢了。
我能感覺到明山身上是有秘密的。
因為我曾舉著他的玄幡,讓他幫我卜一卦,他拒絕時的表情很微妙,一閃而過的迷茫并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拒絕的理由也很直接:“我不會?!?
相比之下,我和墨亓的相處就簡單多了。每天我都會被他簡單地揍一頓。
見面就揍。
有時候玉珠看不下去了,想著法子地幫我探路,但是作用不大,因為這家伙跟個幽靈一樣,你根本不知道他會什么時候出現,也不知道他會在哪里出現!房頂上、門后面,最離譜的是他有時候會藏在我的被窩里!
長期下來,我的武力沒見漲,躲閃倒是有模有樣了。有時候我恨不過,也會偷偷埋伏他,但是結局慘不忍睹。
在我十三歲那年,兩位先生決定讓我參加第二年的秋榷。
得到這個消息的玉珠激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也不知該如何幫我,只能事無巨細地照顧我,搞得我也有點緊張了。
在滿懷期待地迎接秋榷之際,一場突如其來的惡疾擊倒了我,在我爹的悲痛中、在兩位先生的慌亂中、在玉珠的哭聲中,我告別了這個世界。
我死了。
這是他們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