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的喧鬧像潮水般漫過餐桌，老 K正唾沫橫飛地講當年和“剝蝦仁”組隊贏比賽的事，忽然被小檸檬肘了一下：“說這些干嘛，沒看見月亮臉色不對嗎？”

林疏月確實愣著，手里的果汁杯被捏出淺淺的指痕，雙眼正盯著某處放空。她剛聽見老 K說：“……蝦仁那時候是真拼，線下賽前天晚上還在醫院陪床，第二天照樣頂著黑眼圈拿了亞軍。”

她下意識說了句：“醫院陪床？”分不清是念著關鍵詞心里呢喃，還是接老K的話，聲音有點發飄。

小檸檬嘆了口氣，往她碟子里推了塊芒果慕斯，示意吃口甜品調節下低落情緒，語氣卻像被什么墜著似的沉：“這些事，他大概從沒跟你提過吧。”林疏月握著叉子的手指緊了緊，冰涼的瓷盤透過指尖傳來涼意。

“我們也是前幾年線下聚會，念起蝦仁大神的時候，萍姐喝多了才漏出來的。”小檸檬的聲音壓得很低，宴會廳的音樂剛好蓋過她們的對話，“高一那年，他媽媽查出重病，治療費花了不少錢，偏偏那時候他爸跟人合伙開KTV，又被卷進違規經營的事里，不僅店被封了，還差點要坐牢——你想啊，一個半大的孩子，突然要面對這些，哪扛得住？”

她用叉子撥弄著慕斯上的芒果塊，果肉的甜香漫過來，卻蓋不住話里的澀：“磊哥去看過他一次，說他爸更多把時間專注在了餐廳經營上面，至少要穩住一項業務吧。陪護的工作蝦仁頂了上來，學校醫院兩邊跑，吃飯都在醫院附近的便利店解決，不是泡面就是面包。送完他媽媽到家，就往學校沖，課間趴在桌上就能睡死過去。磊哥去看他的時候，他就蹲在走廊啃面包，眼睛紅得像兔子。”

林疏月的叉子“當”地碰到盤沿。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自己總在晚自習間隙發消息問“你怎么不在線”，想起他隔了兩天才回的“忙”，想起自己賭氣說“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原來那些被她誤解的冷淡里，藏著一個少年在生活泥沼里掙扎的喘息。

“他那人啊，”小檸檬忽然笑了笑，眼里卻有點酸，“明明自己都快撐不住了，還在群里嘴硬說‘沒事’。有次我跟他組隊，看見他操作失誤撞了墻，以前他早就炸毛了，那天卻只是沉默著重新起步，賽后才說‘剛才手有點抖’——現在想起來，他大概是累到握不住手機了。”

“老K，你說，他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突然退群的吧？”小檸檬恍然發問。

“不然呢？”老 K撓撓頭，“他那人倔得很，什么事都自己扛。我們三個老家伙想湊錢幫他讀書的費用，他非說‘不用’，后來連游戲都不登了，說是‘沒時間浪費’。”

芒果的甜在舌尖慢慢化開，林疏月卻覺得喉嚨發緊。她低頭看著盤子里的慕斯，奶油上的薄荷影像極了當年游戲里賽道旁的指示牌，只是那時候的她，只顧著追著“剝蝦仁”的尾焰跑，從沒想過，那個在屏幕里永遠領先的身影，現實里正背著怎樣的重量。

后面的話，林疏月沒太聽清。宴會廳的音樂、賓客的笑鬧、司儀的致辭，突然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想起高三那年，自己對著暗下去的頭像發消息時，屏幕那頭的人或許正蹲在醫院走廊啃冷面包；她抱怨他回復冷淡時，也許在守著忍受治療疼痛的母親；她對著“滾”字掉眼淚時，他說不定正對著父親的罰單無力地發呆。

“說起來，”小檸檬忽然笑了，“他那時候對你最特別。你退群后，有一回群里有人開玩笑說你技術菜，他冷不丁冒一句‘比你強’，嚇得那人再也不敢吱聲。”

林疏月的鼻子猛地一酸。她想起那個賽車零件鑰匙扣，想起他說過的唯一一句“good job”，想起他明明可以獨自沖線，卻總在等她跟上——那些被她歸為“游戲情誼”的細節，此刻突然蒙上了一層復雜的光暈。

司儀宣布新人切蛋糕時，全場響起掌聲。林疏月看著萍姐和磊哥握著同一把刀，忽然想起剛才小檸檬的話：“磊哥說，蝦仁后來跳級考上大學，就是為了早點畢業賺錢，他總說‘欠了人東西，得早點還’。”

“欠了人？”她追問。

“誰知道呢。”小檸檬聳聳肩，“可能是欠家里的，也可能……是欠別的什么人吧。”

林疏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走廊，那個寫著“剝蝦仁”的花籃還在原地，香檳玫瑰的花瓣被風掀起一角。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個當年躲在屏幕后說狠話的少年，此刻是不是也藏在某個角落，像她一樣，被回憶困在原地。

手機在口袋里輕輕震動，是陳新帆發來的消息，問她“婚禮順利嗎”。宴會廳的燈光落在“發送”鍵上，泛著細碎的光。林疏月手指動了動，敲出一行字：“現場很熱鬧，見到了不少游戲里的老朋友。”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向走廊——那個寫著“剝蝦仁”的花籃還在原地，香檳玫瑰被風掀起一角，像在輕輕晃著當年的影子。這個在游戲里會跟她搶道具、會在她撞墻時發“笨蛋”、卻又總在終點等她的人，是她整個高中時代里，最鮮活的存在。原來他那時候，是真的在泥潭里掙扎啊。

宴會廳的音樂突然變得歡快，新人開始挨桌敬酒了。林疏月收起手機，跟著大家站起來鼓掌，臉上揚起得體的笑，可心里那點被勾起的悵然，像慕斯上沒化的冰塊，遲遲不肯散去。有些疑問，或許該留到真相自己浮出水面的那天吧。

她不知道的是，屏幕那頭的陳新帆，正握著手機站在圖書館的窗邊，看著“見到了不少游戲里的老朋友”那句話，指尖反復摩挲著屏幕，連呼吸都放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