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意義之網”:信仰是品牌的靈魂
田濤 華為公司顧問
偉大的品牌屬于天空與遠方
《高勢能品牌》,是劍橋學者尹一丁教授關于品牌的12次系統講座的整理稿。讀了兩講,便興奮不已,當即和一丁老師微信通話:這是我所讀過的關于品牌研究最精彩的著作之一!“信仰是品牌的靈魂”,這樣的觀點雖然有企業界人士講過,但在管理學界,將其鮮明地提出來,并進行系統闡述,應該是首次。
馬克斯·韋伯說:人是懸掛在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上的動物。那么,對由人構成的任何組織來說,它事實上就是一組“意義之網”。具體到企業組織,員工無不是攜帶著自設的“意義”加入組織的,客戶也無不是從“意義”的視角進行消費選擇的。這既使得組織的“意義”五彩斑斕,又倒逼組織必須不斷進行自我定義和意義假定:我是誰?我信仰什么?我為什么而存在?這是一丁老師貫穿全書的反復追問。回答清楚了這幾個事關組織的終極問題,也許,企業的品牌戰略就完成了一半。
偉大的企業是有堅定的信仰的,偉大的品牌是屬于天空的、遠方的。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說,做探索內心的哥倫布,為思想而非貿易,開辟自己的精神海峽。哥倫布豈僅是開辟了自己的“精神海峽”?大航海時代那些冒險家們豈僅是淘金者、煙草種植者?也正是他們的后代,創立了福特汽車、哈雷摩托、耐克運動鞋、可口可樂、星巴克、蘋果……可口可樂是一罐特殊配方的魔水飲料嗎?是也,非也。星巴克是一杯咖啡嗎?是也,非也。蘋果手機是一部智能的信息交互工具嗎?是也,非也。它們是我們這個星球無所不在的商業品牌,承載的是自身商業組織獨特的精神信仰,也夾雜著美國文化中那種強烈的擴張性、多元性、開放性的意識形態。
我30歲以后最鐘情的音樂是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和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最神往的“浪漫”卻是能擁有一輛哈雷摩托車,雖然我從未騎過和擁有過摩托。但在海南生活那些年的某一天,椰風藍天下,細浪白沙旁,一位黝黑的南國男兒,駕著哈雷摩托穿越蕉林小路疾馳。那一刻那一瞬動感極強的畫面,從此定格在了我的大腦中,哈雷摩托也成了我的夢幻。一丁老師在書中說,哈雷摩托是全世界最受歡迎的品牌刺青,“心無掛礙,特立獨行”。它代表著力量與征服,代表著英雄主義,是勇者和孤獨者的精神圖騰。
社會學家格奧爾格·齊美爾說:“金錢有一點像上帝。”的確,我們有太多的商人視金錢為上帝,太多的企業視利潤為最高信仰——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但齊美爾還有一句話:“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而人是無法棲居在橋上的。”
那么,一家企業的最終價值,即企業的信仰(品牌)究竟是什么?在何方?
“唯客獨尊”:從信仰的圓心散射出三條半徑
古往今來,許許多多的企業都在追逐金錢的忙碌中死去了,唯有少數偉大的品牌在銹銅鑄就的商業原野上,像玫瑰花一樣綻放。
幾年前,一位牛津大學畢業的年輕學者在杭州西湖邊的茶室和我聊天時說,他是耐克鞋的收藏愛好者,收藏了上百種新潮的、老派的各個不同年代和款式的運動鞋,他的不菲年薪中有一半左右用于收藏耐克鞋,他也經常參與網上的鞋子鑒賞和拍賣活動。他告訴我,這是一場世界范圍的“青春運動”。他還對我說,耐克鞋的創始人之一比爾·鮑爾曼是他的“精神偶像”,鮑爾曼1972年設計的一款名為“月亮鞋”的跑鞋,在拍賣會上以300萬元成交(美元?人民幣?我忘記問了)。寡聞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北京大學一位哲學專業的碩士生,曾經毫不掩飾地對我這位“華為顧問”說,“我是極端的蘋果粉”,從少年到青年,從高中一年級到碩士即將畢業,他會搶先購買每一款新上市的蘋果手機、ipad(蘋果平板電腦)、蘋果手表等系列蘋果電子產品(他并非所謂的“富家子弟”,他的收入主要來自當家教和稿費),喬布斯是他的“精神偶像”。盡管他認為蘋果這兩年的新款產品少了一些“意外的驚艷”,但“喬布斯拉長了我對蘋果品牌的忠誠延長線”。
喬布斯讓蘋果成為億萬年輕人心中的“商業宗教”。同樣,耐克品牌不也是一種“類宗教”嗎?而華為創始人任正非也早在創立華為之初,就明確講道:“我們要以宗教般的虔誠對待客戶。”
“英雄都是太陽之子。”那么,誰是一切企業家心中的太陽?客戶,唯有客戶。誰是一切商業組織頭頂的上帝?消費者,唯有消費者。正像尹教授書中所言:一切追求卓越的企業和企業家,只有一條路可走——從“唯我獨尊”轉向“唯客獨尊”,這完全契合了任正非幾十年如一日、車轱轆似的反復宣灌的“華為經”:以客戶為中心。
偉大的商業帝國絕非通過廉價口號、酒宴與派對、資本魔術、密室設計、狂轟濫炸的促銷、放衛星達成的。一丁老師斬釘截鐵地斷論:品牌戰略的第一公理是,無價值,無品牌。無信仰,無價值。偉大企業必須始終圍繞客戶這個唯一上帝,從信仰(品牌)的圓心出發,圍繞客戶這個“信仰之軸”,持續構建和延展組織的三大半徑:員工、股東、社會。只有員工選擇了相信組織的信仰,并充分、連續地展現出個體和群體的奮斗行為,只有股東們真誠接納企業“以客戶為中心”的信仰,并用真金白銀認同企業的長期主義追求,只有社會大眾從企業的守法納稅、技術與產品創新、帶動就業、公益行動諸方面認可一家企業時,這家企業才開始越來越接近成為“偉大的品牌”。
一個充滿激情和充沛生命力的品牌(信仰)最終體現在產品上,體現在圍繞極致產品的創新上,體現在厚積薄發的“十年磨一劍”中。埃隆·馬斯克說,他們的產品在核心功能上“要比競爭對手好十倍”。貝佐斯則說,亞馬遜在世人眼中的隔夜成功,背后都是十年默默無聞的辛苦努力。尹一丁教授說:對任何企業而言,最核心的都是組織的創新能力。他評價華為:華為的品牌戰略幾乎等同于研發戰略。在歐盟公布的全球2020年研發投資前十位排行榜中,谷歌排名第一,華為位列第二。
人類無捷徑可走,國家與民族無捷徑可走,企業無捷徑可走。我們的祖輩早就悟得很透徹: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今人也在歌中詠嘆:櫻桃好吃樹難栽,幸福不會從天上來。
組織領袖:一半在天空,一半在大地
一丁教授在書中指出:企業不但是產品的制造者,還是“意義”的創造者。所謂“意義創造”就是企業的“信仰設計”,即企業品牌戰略的設計。那么,誰是品牌(信仰)戰略的總設計師?一丁老師的回答是:企業家。“品牌戰略是企業最重要的宏觀戰略,應由企業家直接領導并全員參與。”蘋果品牌戰略的總設計師是喬布斯,華為品牌戰略的總設計師是任正非。
我在《我們為什么要做企業家》一書中有一個觀點:卓越的企業家是那種能夠制造信仰、持續傳播信仰并鞏固信仰的極少數人。信仰是由使命、愿景、價值觀連接出來的一整套精神與文化體系。
華為的組織信仰(品牌)被打上了深刻的任正非烙印。我最近系統閱讀了任正非從1997年至2019年的103篇代表性文章(講話),一個突出感受是,任正非具有:從始至終的理念與制度層面的頂層設計,系統思維之上的悖論思維,一以貫之的商業信仰,極富煽動性的文字張力。這在中國企業家中是極為罕見的,在全球企業家中也并不多見。
任正非是一位用思想旗幟引領華為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卑微走向世界領先地位的企業家。華為品牌也從無到有,到2020年的全球排名第45位。而華為品牌的顯著特征是科技含量與思想含量。
在華為,你會發現一個反經典管理學的異類現象:創始人兼CEO(首席執行官)既不直接管人、管事,也不直接管財務,卻親自掌控公司的文化建設——“思想權是最大的領導權”。早年,他經常為《華為人報》寫評論,現在偶爾“潛水”公司網站的員工論壇,并時常閱讀“心聲社區”每周編輯整理出的有見地的跟帖與短文匯編,將一些有代表性的觀點摘選出來再予轉發,并親自撰寫“總裁辦按語”;幾十年來,他幾乎平均每天安排1次以上的不同部門、不同層面的員工座談會,“層層點火,村村冒煙”;幾乎每周會有一篇內部座談或正式非正式的講話整理稿,多數早上的八點到十點的黃金時段他是在辦公桌前修改文件,而許多文件中夾雜著宏大敘事、貌似讓人“云里霧里”的中外歷史掌故和非典型的任氏管理語匯。而他30多年來的所有講話稿、文章都是自己一字一句寫出來和改出來的,多數文章修改達幾十次。
在華為,你還會發現另一個反經典管理學的現象:CEO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推薦全體員工看一部電影,或者一部電視劇,或者一本書,或者某篇文章……高中級干部看過后,有時還必須寫觀(讀)后感,任正非會仔細閱讀,并對有見地的文章加批語,轉全體員工討論。他閱讀和觀劇的范圍很雜,也很新潮,經常是熱播青春劇的“追劇者”。但耐人尋味的是,他從來不讀管理學書籍。
芭蕾爛腳、“掃地僧”李小文、百米冠軍喬伊娜、剛果河捕魚者……這一系列華為著名品牌廣告的創意靈感都源自任正非,無不散射著鮮明的華為文化特質:熱烈的理想主義與冷峻的現實主義。
年輕人大多相信詩歌,中年人大多熱衷于歷史,老年人大多是哲學家。一流的品牌無不是詩歌歷史哲學雜拌而成的“雞尾酒”。
象牙塔中的“萬里長旅者”
“我是個完整的人,也可以說是一幕有思想情感的劇。等生命的戲劇落幕——無論是悲喜劇,觀眾就走了。”誠如《金剛經》所云:緣生性空。一個組織的品牌亦復如是。一所大學,比如劍橋大學,雖然有800多年歷史了,也終有一天會走向寂滅;一家卓越的企業,比如蘋果與華為,也終有一天會消亡。但是,它們在歷史的天空中畢竟燦爛過、輝煌過。逝去的是物質形態,留下的是文化與哲學。
個體的人亦如此。生命如露亦如歌,活了一回,就要活得認真,活得生機飽滿,活得有質感。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品牌。研究品牌文化和講授品牌哲學的尹一丁老師,其觀念、其做派、其為人、其言談舉止都在彰顯獨具魅力的“Eden.Yin”品牌范式。
認識一丁教授的人很多,一丁認識的人也很多,但我相信,真懂“一丁品牌”的人并不多,我應該算一個。一丁是我的思想兄弟。
一丁籍貫東北,出生于西北邊陲,打小就在多民族多元文化的環境中長大,“西北風”與“東北風”將他從骨血里塑造成了一條中國漢子:表面謙恭的背后盡是熱血與沉實,達觀與堅韌。他大學畢業后去美國,先后在兩所大學讀書,最后在南加州大學獲得商學博士。在美國的8年期間,他曾自駕車環游全美,歷時25天,總行程2萬公里。誕生過最多世界級大品牌的美國,是他關注品牌文化研究的起點。2001年,他赴劍橋大學嘉治商學院任教,一去就是20年。英國是西方文明的源頭之一,更是悠久的品牌大國,而劍橋大學更是英國與世界文化品牌塔尖的璀璨明珠。一個中國漢子的思想維度、精神結構變得更為多元和豐富。我曾評價他是中國“西北風”與“東北風”、西方“北美風”與“英倫風”的“文化三明治”,但夾心層仍是中華文明的本體。
“日月欲明,浮云蓋之;河水欲清,沙石穢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在這個企業與個人品牌“泛濫注水”的互聯網時代,不投機、不功利、不取巧成為一種難得的組織品質與個人品格,一丁大概就屬于這少數的異類。劍橋大學那種沉厚的學術風范塑造了他的學術風格,這也是他沉迷于劍橋氛圍的原因。幾十年“行萬里路,讀萬卷書”,胸中有錦繡卻不輕易著述。我們倆有過若干回咖啡長談,他有很多獨特而系統的思想見解。比如,對數字化時代、人工智能時代與“Z世代”消費者群體的“十字架式交叉現象”及未來品牌的演化趨勢,他的觀點是:品牌是一個時刻進化的活體。智能化時代標志著傳統品牌和品牌戰略的終結。我們也許將進入一個“人人皆品牌”的人生數字化和游戲化的全新時代。
五十而立,前22年在中國,后28年在美國和英國,并在美國、歐洲、澳大利亞、阿根廷、巴西等地的若干學府短期授課,也在復旦、上海交大和香港大學兼職授課,他屬于標準的“國際人”,但靈魂中卻跳動的是“中國心”。過去十年,他走訪過不少國內企業,包括多次參訪華為,為這片熱土上每天都在涌動著的誕生與消失、創新與失敗的活力現象所鼓舞,所驚嘆,但也對諸多中國企業在品牌戰略上浮光掠影式的認知、粗放乃至于粗暴的品牌營銷方式深為焦慮。他在華為大學的一次座談中講道:品牌戰略與戰略投機,區別在于信仰,在于基于信仰的產品品質。沒有品質去談“體驗”“意義”,都近乎商業欺詐。
批評至深,期待至殷。尹一丁教授認為中國品牌正在進入“大航海時代”,這是他在書中對中國企業過去40年品牌建設歷程的一種形象化描述,更是關于未來的暢想與冀望。我們走過了“狼吞虎咽”的“灰鐵時代”“白銀時代”“鍍金時代”,在許許多多的企業和企業家的經營理念中,“金錢有一點像上帝”,但終究而言,“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而人是無法棲居在橋上的”。那么,中國企業和企業家的“最終價值”究竟在何方?也許,尹一丁老師的《高勢能品牌》這本大作,會給有志于實踐和探索、觀察和研究此一問題的人們帶來諸多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