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軍中,欒彧與蘇清風、呼延霆三人在軍帳中。
“將軍,公爺也太偏心了,蔣興孫達一流,平日里只會溜須拍馬,消極避戰,動不動就主張賄賂西昌王室以保北境安寧,簡直是養虎為患,飲鴆止渴。”呼延霆怒道:“偏這樣的人,公爺竟然請旨朝廷加封,而將軍你呢,這兩年來,北境哪一戰不是將軍身先士卒,血戰沙場,如今只得一安北將軍,而我哥哥,戰死沙場也……”
“阿霆,你放心,呼延雷副將絕不會白死,本將軍終有一日會給你一個交代。”欒彧低聲道,聲音深沉堅定,一雙劍眉緊鎖,一對星目透出寒光,眼眶深陷,鼻梁挺拔,臉廓棱角分明。欒彧生于百族雜居之北境,自小混跡市井,十二歲從軍,作戰勇猛,一路被郭易拔擢為前鋒將軍,可雖如此,因欒彧不擅獻諂,故而不得郭易歡心,雖重用,卻難成心腹。
“清風,讓你盯著的人,如何?”
“將軍放心,已經摸清了。此人名叫郭添,家里三代人都是郭氏家奴,很受郭家信任,在京城,郭添的父親是郭府總管。幾年前,郭易將郭添帶來興慶,做興慶國公府的總管。國公府服侍的人少,無甚大事,郭添來興慶,明里是國公府總管,暗里是做郭易暗門生意的總管。這幾年來,郭易私吞陣亡將士的撫恤金,少報陣亡將士吃朝廷空餉已經不是什么秘密,軍中人人皆知,只礙于他國丈的身份,不敢言語罷了。這還在其次,他這些年來守著興慶互市,對大盛客商私自征稅,普通百姓買不起,只有少數西昌貴族能買得起,于是客商就只販些絲綢瓷器等貴重物品,加上十倍百倍的利,這加的利,多數也進了郭易的口袋。有些客商販不起絲綢,為躲避征稅,便一路向西,可那邊都是西昌之地,常有客商被西昌騎兵搶劫身死。對此郭易竟不聞不問,如今更盯上了這生意的利頭,要自己來做了,郭添現下已經組織好了商隊,從今后,大盛興慶到西昌的往來貿易,只能是郭家來做了,這可是一本萬利,如今郭易已經不想再與西昌開戰,最好是賄賂西昌皇室,兩邊偶然切磋即可。”蘇清風說完,義憤填膺。
“莫再說了,心里清楚便罷,盯牢了郭添,別叫他死了,還有,摸清楚這些生意的賬冊所在,日后必有大用。”欒彧沉著臉吩咐到。
“是,末將明白。”
轉眼入冬,臨近冬至節,姜琰回到丞相府居住。只要出宮,姜琰便日日有約,京城各權貴,或巴結丞相,或獻媚太后,皆想借助姜琰的門路,再加上含元郡主主持賑濟災民一事,得了太后與皇上的褒獎,更是美譽滿大盛,因此上這半年來,只要姜琰回到丞相府,相邀求見之人幾乎踏破門檻。
這日姜琰換了男裝,獨自一人帶了碧茵到西郊大宅探視。
“公子,臨近年節,每日里事務繁雜,為何還要去西郊啊,奴婢依您的吩咐,一直著人照應著,大宅衣食無憂,不勞您親自去探看的。”
“哼,你這小丫頭,莫抱怨了,天寒地凍,我若不親自去關照,恐下面辦事的人憊懶,不肯盡心,萬一有失,我豈能安心,必要親自去看過,無事才能安心,再者馬上就是冬至節了,冬至是大節慶,我必要過去關照了節禮方是。”
“公子真是好心,一群逃難的人,有片瓦遮頭已是極大的幸事,誰還敢奢望著過節呢。”
“莫要如此說,我即收留他們于此,便要以禮待之,縱不能萬全,該有的總不能省,況這些尋常百姓,所求不多,只一桌尋常家宴,便已知足,丞相府中日常的一桌酒菜,便夠西郊大宅所有百姓過節之資了。”
主仆二人說著,已策馬到了西郊,進了大宅,碧茵牽了馬去,姜琰走進宅院,便見一人迎面走來,正是呂護。
“公子,呂護這廂有禮了。”說著便深揖下去。
姜琰已認出呂護:“呂先生,不必多禮,呂先生不是返鄉了?為何又回來,是否遇到何難事?”
“多謝公子記掛,在下并未返鄉,鄉中已無親眷,此后呂護便四海為家了。事前向公子討要金子,實是做了本錢,販賣了貨物,得了些銀錢,是以如今返回,一來探望公子,二來為還公子本息。”
“哦?呂先生真是能人,呂先生能回來,我歡喜的很,莫說歸還本息之事,呂先生若如此計較,便是不拿我當朋友了,先生若有心,只把這一路如何販賣貨物之事,與在下說說便是。”
“這有何難,請公子廂房一敘。”二人說著,一同進入西邊廂房,這間房便是先前呂護養病之屋,如今呂護回來,還是居于此屋。坐定之后,呂護開言:
“公子,在下自那日出了京城,便一路向南,將一溢金子,全都換成中等絲綢,便改裝成尋常農人模樣,再一路向北,直到北境興慶城外,便一路向西,過了西涼城,再往西至宣化一帶,便悄悄將絲綢出手,再一路喬裝,返回京城。”
“哦?先生這一路路途遙遠,且安危難測,西涼宣化一帶,已屬西昌,先生就不怕被西昌人襲擊么?”
“公子請放心,在下自有自保之力。到了西昌屬地,在下便喬裝成異族,西昌人一時也難以辨認。況且向北境販貨,當真是一本萬利。”
“哦?未知呂公子可否透露,這一次所獲幾何?”
“公子縱使不問,在下也必如實相告,此次獲十溢金。”
“只一溢金,就獲利十溢,竟有十倍之利?”
“正是,若不是在下急于出手,利之更甚。公子不知,如今北境商貿已經被定國公控制,只有定國公的商隊,才可在北境行商。定國公將大盛上等絲綢瓷器茶葉等貨物,加幾十倍,乃至百倍之利,賣予西昌貴族,獲利豐厚。為防其他商隊亂了價格,定國公便派北境軍,喬裝成普通農人獵戶,四處抓捕商隊,一旦抓住,貨物被搶還是小事,為滅口,販貨的人多數也被誅殺,是以如今已經無人敢向北境販貨。在下偷偷販運的中等絲綢,最合北境中等富戶人家的胃口,上等絲綢價格太高,一般富戶買不起,似這樣中等絲綢,運到北境邊城,賣給西昌的商人,最少也有十倍之利,這些商人再零散販賣,縱然再加上十倍之利,也是供不應求。”
“原來如此,這郭易竟如此大膽,大盛明令禁止朝廷官員經商,他竟敢私自蓄養商隊,還令北境軍將士抓捕其他客商,真是膽大妄為。只是……”姜琰頓一頓,接著說:“呂先生,具在下所知,西昌國貧,莫說貴族,甚至是皇室,也無太多銀錢,況且西昌人野蠻,穿不慣大盛的絲綢,也不喜我大盛的茶葉瓷器等物,郭易加利百倍,西昌人會買么?”
“公子所言極是,但有一事公子不知,西昌人買絲綢茶葉,多數并不是自用,而是一路向西,經樓蘭至波斯,越是向西,當地的皇室貴族越是喜歡大盛的絲綢茶葉等物。西昌掌控除了興慶之外的北境四城,把守住了大盛向西的要道,大盛的商隊無法突破西昌騎兵再向西,那么西昌以西的那些小國,想要大盛的貨物,就只能同西昌人買,西昌人將大盛的貨物,加上幾百倍之利,也一樣不愁賣。只此一項,西昌人便獲利無數,進而便會……”
“進而便會增加軍費,提高騎兵作戰能力,進一步打壓大盛,假以時日,大盛恐會成了西昌后院,成了西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供應奇珍異貨之地,幫助西昌賺取更豐厚的利潤……”姜琰氣極,“郭易竟然為了一己私利,用我大盛的貨物,養肥敵國。”
“公子圣明,正是如此。是以西昌人嚴查大盛商隊過玉門再向西,而在西涼宣化一帶,大盛商隊販賣私貨給西昌商人,西昌的騎兵反倒不甚在意。而定國公的人,主要在興慶一帶,西涼宣化屬西昌,定國公不敢得罪西昌,少派人去,在下正是摸清了這些門路,才在西涼以西出手貨物。”
呂護說完,姜琰定定的看著呂護,半晌兒,呂護有些不知所措之時,忽見姜琰立起身,深施一禮道:“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對北境,對西昌知之甚少,先生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如若先生不吝,還請多多賜教。”
呂護見狀,急忙起身還禮,口中道:“公子言重了,在下只是將眼見之事說與公子,怎敢舔稱賜教,公子想要問什么,只管開口,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先生可知,如今西昌皇室之事。”姜琰又問道。
“在下只知西昌王成年的兒子有兩個,長子元昊,驍勇善戰,現下西昌戰力最強的騎兵,皆是元昊部屬;二子元勛,無甚建樹,卻十分得西昌王的疼愛,據說西昌向西的商隊,西昌王便交予元勛掌管,因此元勛現下是西昌皇室最富有之人。其余之事,在下便不知了,公子若有意,在下日后便留心打聽。”
“恩,如此,多謝先生。”姜琰道謝,接著問:“那北境軍中如何?郭易如此妄為,軍中竟無一位將領察覺么,難道是具已為其鷹犬?”
“具在下所知,北境軍中,蔣將軍,孫將軍是定國公心腹,抓捕商隊之事,也是這二人秘密為之,其余便不知了。”
“蔣興、孫達,郭易剛剛上書朝廷,給了封賞……”姜琰沉吟,進而對呂護道:“多謝先生相告,先生此來,是先生記著在下相贈一溢金,是以去而復返,如今這一溢金之事已了,未知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呂護孤身一人,了無牽掛,今后作何打算,呂護想討公子示下。”
“呂先生有勇有謀,有將帥之才,這還是其次,去而復返,足見重義輕利,更加難能,在下有心相邀,未知先生可愿俯就。”
姜琰一言,呂護聽后大喜,席地直立身體道:“呂護謝公子不棄,公子仁德,呂護愿終生追隨公子,唯公子馬首是瞻。”說著呂護便跪地叩首。姜琰扶起呂護道:
“如此,在下多謝呂先生。先生竟不問在下之身份,便誠心追隨,足見豁達,在下若不實言相告,倒顯得在下小家子氣了。”
“這……公子莫怪,呂護也曾私下打探過公子的身份。”
“哦?呂先生可是已經探知我的身份?”
“實不相瞞,在下只知之前救下呂護的粥棚,是姜丞相府嫡女含元郡主所設,公子常在粥棚出入,救下在下,因此呂護猜想公子是丞相府之人,含元郡主屬下。”
“呂先生說對了一半,在下確是丞相府之人,但卻不是姜琰屬下。”
“哦?未知公子是……?”
“在下正是姜琰。”姜琰含笑道。
“哎呀,呂護不知是郡主大駕,呂護失禮,還請郡主恕罪。”呂護得知對面坐著的竟是大盛第一貴女,京城第一貴胄,如今炙手可熱的含元郡主姜琰,不覺大驚,急忙叩首。
“噯,”姜琰急忙制止呂護,“呂先生莫要如此,郡主身份實不利出門行走,因此隱瞞身份至今,還請先生莫怪,這大宅中,除先生外,無人知我身份,還請先生保密,莫要嚇壞了他們。”
“是,是,郡主何出此言,郡主萬金之體,行走市井之間,自當隱瞞身份,以策萬全。只是呂護想不到,大盛第一貴女,竟愿親身前來這腌臜之地,開粥棚,照拂災民……”
“呂先生何出此言,我身為大盛郡主,怎可以大盛之地為腌臜之地,受大盛子民供養,又怎能不愛護大盛子民呢。”
“正是,郡主高義,呂護衷心欽佩。郡主將身份實言相告,足見信任呂護,有何吩咐,郡主只管直言,呂護縱粉身也在所不惜。”
“如此,多謝先生。今下只一事,我想煩請先生,再去細細打探北境之事,不管是大盛北境軍中之事,還是定國公之事,亦或是西昌皇室之事,還請先生費心,所需花費,先生只管開口。”
“是,呂護遵命,那呂護明日便動身。”
“噯,先生莫急,眼下便是冬至,冬至是大節慶,先生不如就留在京城,過了冬至再啟程也不遲。”
“如此,便依郡主吩咐。”
“如此甚好。”
姜琰與呂護在廂房中相談許久,碧茵不敢打擾,只在大宅中各處巡視,見姜琰與呂護出來,便上前回稟:
“公子,奴才在各處巡視已畢,如今大宅中老少六十余人,具已有了兩套冬衣,過節的吃食,以及過冬的炭火也都齊了,還有照公子的吩咐,府里管事的具已回府,安排了大宅中十個壯年婦人照應餐食等,如今各人都知道該干何事,公子可安心了。”
“恩,那就好。碧茵,見過呂先生。”姜琰一指身邊的呂護。碧茵見姜琰與呂護交談甚久,出來后呂護便一直跟在姜琰身后半步,已知端倪,便上前失禮,呂護亦回禮不提。
“大宅里的人,都要來給公子磕頭,謝公子活命之恩,奴才想公子必不想受禮,因此回了。”碧茵又道。
“恩,甚好,不必謝恩了,今日天色已晚,該回府了。”
姜琰與碧茵別了呂護,出了大宅,姜琰一閃眼,似乎看到人影閃過,天色已暗,看不真切,雖有些疑惑,也未探究,回了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