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彧一夜未歸。翌日便赴西涼,臨行前安排一隊人馬保護姜琰,將武寧王府圍的水泄不通。姜琰氣悶,如此等同被欒彧軟禁于府中。每日里思慮如何能脫身回京,亦或是如高謙所言,離了這興慶,隨意尋一地隱居更佳。
十日后黃昏時分,姜琰命人備了酒菜,正吩咐擺去內室中,步至門口,見欒彧著人搬了幾箱各色器物,具抬進自己的屋子。
姜琰隨欒彧如何,也不言語,自坐于桌案前,自斟自飲起來。
欒彧氣結,這女子幾日前才將自己氣得半死,如今見了面,竟絲毫愧疚也無,還傳了酒菜至房中,看來這幾日里心中不爽,兀自生悶氣的只有自己。心中雖惱,嘴上卻不敢出言詰責,生怕觸怒了姜琰,二人又要不歡而散。
“公主好雅興,怎不喚本王相陪。”欒彧不問姜琰,自顧對面安坐,拿起姜琰的酒樽便飲。
“武寧王來去無蹤,本公主怎知到何處去喚。”
“公主見諒,此次去西涼,確是有緊急軍情。”
“隨武寧王自說自話,本公主并不在意。”說完便起身,另取一樽,斟酒飲下。
“公主,日前是欒彧出言不遜,傷了公主,請公主勿怪。欒彧也是一時氣極,口不擇言,公主出身名門,斷不會做出違禮之事。”
“武寧王不必致歉,本公主并未介懷。你我不過路人而,并無半分深交,本公主是否違禮,與武寧王無關。”
欒彧聽聞姜琰竟說出二人只是路人,心內大慟,呼吸亦是一滯,“公主慎言,你我是御旨賜婚的夫妻,怎得是路人?”
“未行合巹禮,則婚禮未成,如何能稱夫妻。且連拜堂都假手于人,可見武寧王并不真心待我。必是因圣旨,才違心與我成婚,如此不若罷手。武寧王既忌諱本公主回京,也罷,本公主自去徽州隱居,從此后武寧王婚娶隨心。”
一席話說得欒彧又要暴怒,強自壓下性子道:“公主,你我大婚當日,確是北境事急才行權宜之計,委屈了公主。公主要欒彧如何賠罪,欒彧無不應承,只求公主息怒。從始至終,欒彧都是真心待公主,一心求娶。公主倘或不信,欒彧又備了厚禮,再向公主求聘。”
“哈,武寧王以為本公主是貪圖你的聘禮嗎?”
“自是不會。公主自幼在宮中長大,不論是何稀世珍寶,在公主看來也是平常,是欒彧失言了。欒彧粗鄙,不懂女兒心思,不知該如何哄得公主回心轉意。公主有何所欲,只管開口,只求公主,莫要離了欒彧。”欒彧說到后來,似已有哭腔。姜琰見欒彧錚錚鐵骨之男兒,竟對自己如此低聲下氣,軟語相求,不覺甚是心疼,只差脫口答應欒彧。
話臨出口,還是咽下,決不可功虧一簣,是以又硬起心腸說到:“武寧王不必求告,本公主心意已決。武寧王是聰明人,本公主心不在此,強留下人也無意趣,只能徒增煩惱。不若順了本公主之意,本公主也承你的情。日后武寧王仍是駙馬,有任何所求,本公主必鼎力襄助,如此,豈不兩全?倘若你不聽我好言相勸,本公主將你不尊圣旨,命他人代你拜堂之事稟報皇上,只怕皇上會治你藐視皇家之罪,到時候收回賜婚旨意,你我就真的只是路人了。”
姜琰言畢,一臉淡然,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兩根芊芊玉指,輕捻起酒樽,遞到唇邊,稍一抬手,飲盡杯中酒,好似烈火一路燒入腹中。北境酒烈,不似京城梅花酒。姜琰告訴自己,再堅持最后一刻,便可達成心愿。
欒彧果真不再言語,怒目看著姜琰,片刻,忽的起身欲走,行了三幾步,又停下來轉回身,劍眉緊鎖,似笑非笑的看著姜琰:“公主言你我尚不是夫妻,只因大禮未成是么?”
姜琰聽此言,還未及反應,欒彧已一步跨至案邊,抓起酒樽,按進姜琰手中,自己也拿起一樽,握著姜琰的手,與自己的手臂交叉,進而強行將姜琰手中之酒,盡灌入姜琰口中,自己也飲盡了,扔下酒樽。
“欒彧,你作甚?”姜琰跳開桌案,邊擦去臉上殘酒,邊質問到。
“合巹之禮已成,再行了周公之禮,我與公主便是夫妻了。”
欒彧身形高大,健碩挺拔,此刻一身殺氣靠近姜琰,姜琰早已心中慌亂,向后退去,只強自鎮定的說:“你意欲何為?”
欒彧不再答話,迅雷一般俯身將心心念念已久的可人兒抱起,緊緊箍于懷中,三步兩步便將姜琰放在榻上。姜琰還未及呼喊出聲,欒彧已欺身伏在姜琰身上,溫熱的唇落在姜琰的臉上,唇上,頸上,一雙鐵掌在姜琰的身上游走,姜琰大驚,手腳不停的踢打,只是身上的人一點不在意。
“欒彧,你這登徒子,你快停手,你敢對本公主無禮。”
“公主此言大謬。公主是皇上賜給本王的王妃,本王與公主行周公之禮,正是禮待公主,公主不是整日里說‘禮數’么?”欒彧一邊答話,一邊伸手扯開姜琰的衣裙。
“你莫要如此對我,我求你不要如此。”衣衫半落,姜琰再也無法假裝驕傲,她雖從小習武,但從未真的與人打斗,她這般花拳繡腿,如何能與戰場上的殺神匹敵。被欒彧按住,姜琰絲毫不能動彈,眼看衣衫盡褪,委屈,羞恥,一時間齊齊涌來,姜琰竟不爭氣的哭了起來。
看著思慕已久的女子梨花帶雨,欒彧心疼不已,終是長舒了一口氣,停下動作,壓下欲火,起身坐在榻邊,幫姜琰理好衣裙,姜琰抱著雙臂,坐在榻上,欒彧最后看了姜琰一眼,決絕轉身。
“欒彧連日來想盡辦法討公主歡心,如今技窮,亦不得公主回轉,欒彧當真是無能。也罷,公主即心意已決,本王自會成全公主。明日本王便打點公主返京,一年后,本王會上書皇上,與公主和離,之后嫁娶兩不相干,公主可遂了心意了。”
“你說什么。”此言一出,驚的姜琰忘了流淚,他竟敢上書與公主和離?從來駙馬在公主面前都是唯唯諾諾,縱使和離,也是公主上書皇上請求和離,駙馬若敢與公主和離,那便是對皇室大不敬,是抄家問斬,株連九族的大罪。他竟如此厭惡于我,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與我和離。想到這里,姜琰心如死灰。看來當真是自己錯了,一步錯以致步步錯。
“你我不能和離,會讓你惹上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也好,株連九族也罷,本王自會擔當,不勞公主費心。”
“那也不可,你我若反目,姜氏一族,甚至是太后,都會被連累。”
“哼,公主當真玲瓏,私心反說成為國為公。”
“武寧王這是何意,我并無私心,只是想回京服侍太后罷了,我永遠都會是名義上的武寧王妃。我如此待你,確是我對你不起,你放心,我回京城之前,會為你安排幾位年輕貌美的侍妾,必不會委屈了你。至于和離,不必再提,本公主不應允,你縱使上書皇上,皇上也不會恩準。”
“哼”,欒彧冷笑一聲,慢慢轉身,死死盯著姜琰:“侍妾?”欒彧忍住暴怒,緊咬牙關吐出兩個字,“公主以為,堂堂武寧王,若是想要侍妾,還需要公主安排么?”
欒彧邊說邊靠近姜琰,直至一張臉幾乎貼在姜琰的臉上,姜琰已退無可退,欒彧才一字一頓的說:
“我欒彧此生只會有一位妻子,欒彧為武寧王,她便是武寧王妃;欒彧為山野村夫,她便是我身邊的村婦,本王只需要真正的妻子,不要什么名義上的王妃。”
一半晌,姜琰失語。
“好,武寧王,當真好一個情種,你為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先是使他人與我拜堂,后又敢冒險與我和離,那你當初為何不敢抗旨拒婚,你即對我無意,就當一早稟明皇上,為何要前恭而后倨,戲耍本公主。”姜琰說完,長嘆道:“罷了,君若無心我便休,一年后本公主會尋機上書皇上,與你和離。”姜琰胸口劇痛,這幾年的癡心終究是錯付了,‘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何嘗不是姜琰所心心念念,無奈錯愛了欒彧,原以為以自己的品貌,大婚后欒彧定會傾心,縱然不能一世只鐘情于她一人,她也總能占得一時,待得失了寵愛再離了欒彧也好。為愛卑微至此,更悲催的是,縱使卑微也不可得。姜琰不敢想,若是疼愛自己的外祖母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竟如此被人唾棄,會何等的憤怒,何等的傷心。百感交集,姜琰再也難掩臉上的落寞,別過臉去,眼淚不受控制涌出。
看著姜琰芙蓉泣露,欒彧心疼不已,暴怒之時脫口而出‘和離’,也是一時沖動,其實心中不舍。慢慢挪上榻來,輕輕扶住姜琰不停顫抖的雙肩,緩緩抬起姜琰的下頜,溫柔的看著姜琰的眼睛:
“欒彧怎舍得戲耍公主,欒彧仰慕公主已久,可得皇上賜婚許嫁公主,欣喜萬分。可欒彧一介武夫,粗鄙不堪,實難匹配公主,以致公主竟如此厭惡于我,不愿與我親近。我說起與公主和離,實是想成全公主。公主雖大婚,但仍是完璧,還可與三皇子成其好事,欒彧只望公主心愿得償。”
姜琰被欒彧溫柔的看著,心里小鹿亂撞,不敢回望他的眼睛。聽到欒彧說仰慕自己已久,姜琰的腦中一片空白,原來他當真對我也有意?姜琰心中自忖,歡喜未及半刻,姜琰又感慨造化弄人,倘若欒彧知道自己的秘密,恐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吧,一個她這樣的女子,如何配得上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思及此,姜琰無奈苦笑。
欒彧見姜琰如此,以為姜琰不信他言,轉身取來一把長劍,與欒彧送與姜琰的短劍如出一轍,眼見便是一對,正是那日對上高謙的。
“此對劍一長一短,一雄一雌,是我家傳之物。我征戰沙場多年,亦不舍攜其上陣,使其示人,就連蘇清風都從未見過。若非仰慕公主,斷不會相贈雌劍。有一段時日,京中傳來消息,皇上要將文華公主賜婚與我,我本想上書皇上,求娶公主,不想此時傳旨的太監便到了。接旨之時,我心中忐忑,若圣旨中不是你,我絕不從命。”
“莫要說了。”姜琰此時方知欒彧待自己之心,有如自己待他。可那有何用,真相大白之后,只會讓姜琰更加痛心。
欒彧一番深情軟語被打斷,也是心中凄然,他從小混跡市井,常被人欺,但縱使頭破血流,也從無一句求饒的軟話,及至后來習武從軍,更是堅忍如鐵,欒彧自認生平只對姜琰如此低聲下氣,如此卑微祈求,不想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絲毫沒有感動,不覺也有了一絲灰心。思想至此,不覺口中又要說出硬話,張了張嘴,終是又化作繞指柔,半商議半祈求的說:
“我與公主新婚燕爾即分隔兩地,太后下懿旨送你來興慶,與我團聚,公主此時若回京,恐太后會擔心。不如公主安心在興慶暫居幾月,本王今后便住到軍中,無公主旨意不回王府,必不會相強公主,公主盡可放心。公主一應所需,我已著人從京城運來,公主喜歡戲水,我已著人……”
“你莫要再說了,你不必如此為我費心。”
姜琰有些氣急敗壞,欒彧盡是無語凝噎。
“公主當真如此厭惡本王。”欒彧半晌吐出一口氣:“罷了,都隨公主吧,公主日后有何吩咐,著明月報與本王便是。今日本王魯莽,還請公主海涵,欒彧告退,請公主安寢。”似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欒彧平生第一次覺得無力,絕望。強拖起身子,轉身離開。
“你站住。”姜琰萬分不舍,她已知欒彧對她有情,怎會舍得欒彧為她如此傷心。罷了,便如實相告吧,與其讓欒彧誤會自己對他無情而暗自神傷,不如據實相告,讓他徹底斷了對自己的念想,也就不會兀自折磨自己了。
欒彧不再轉回身,怕自己再轉身看見姜琰,會控制不住,會再也不想抽身離開……
“公主還有何吩咐。”
“你回來,我并不厭惡于你。”姜琰越說聲音越低,她還想說我也鐘情于你,但終是羞于啟齒。
縱是如此,也讓欒彧心中大恫。
紅燭光動,一室氤氳。姜琰一句囈語,也如天籟,瞬間就讓欒彧淪陷。
不再掙扎,轉回身行至榻前,面對姜琰坐下。卻并不言語,只深情看著姜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