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對視不言。此時船回渡頭,上岸已是交子時分,鬼市上人群大多散去,姜琰與那青衣男子緩步并行。突一人疾步而來,青衣男子忙閃身而避,姜琰見他外袍掀開,腰間一物映光一閃,正被姜琰結(jié)結(jié)實實看在眼中,面具下面,姜琰抿嘴一笑。
“公子,天色已晚,就此告辭,多謝公子相伴多時,來日有緣再會。”姜琰說罷,轉(zhuǎn)身便走。
“姑娘留步,”那青衣男子不舍,急忙道:“姑娘,夜間一人獨行恐有不測,不如讓在下送姑娘一程。”
“謝公子美意,不必了。”姜琰說完,毫不留戀離開。
幾條路轉(zhuǎn)過,姜琰進了丞相府角門,才摘下面具,輕呼出一口氣。碧茵一直等待,現(xiàn)下見姜琰平安歸來,方才安心,服侍了姜琰就寢,自去歇息。
丞相府中姜琰獨臥于榻上,輾轉(zhuǎn)難眠,腦中盡是那青衣男子的身影,耳中盡是那青衣男子的聲音;卻不知館驛中那青衣男子獨坐于燈前,亦是一夜無眠。
好不容易盼至天明,姜琰呼碧茵進來與自己梳洗,理了男裝便要出府。剛出了房門,解憂長公主面帶怒色而來,姜琰心道不好,但也躲避不及,只得向母親大人問安。
“母親大人萬安。”說著便行一常禮。
“隨我進來,這還是我的女兒么?沒個女兒家的樣子,整天扮作男子裝束。偶爾回府,也不來面見父母,下次見到母后,我必要報與她老人家,請她來教訓(xùn)你。”一邊數(shù)落姜琰,一邊拉著愛女進房坐定。愛女不在自己身邊長大,解憂長公主甚覺虧欠女兒,是以對姜琰之疼愛尤甚于長子。
“母親——,”姜琰拉長了聲音,一邊喚著,一邊坐下靠在母親身上,“母親息怒,婧兒也甚是想念母親,只是有一要事,須得盡快處理,否則祖母召女兒進宮,女兒又不得空閑了。”
“有何要事?你一個女兒家,竟比你哥哥還忙碌?”
“那是自然,祖母派我的差事,都是頂頂重要之事,哥哥想得祖母的差事,還得不著呢。”
“哼,油嘴滑舌,過幾日我便入宮,請你祖母勿要再派你差事,放你回府來,好好研習(xí)女紅針織。”
“哎呀母親,您饒過女兒吧,您最清楚女兒志不在此。”
“你志在何方?我來問你,你昨晚去了哪里,是否與祥兒一道?一個女兒家,深夜在外游蕩……”解憂長公主未說完,姜琰便接言道:
“成何體統(tǒng),萬一遭遇不測,豈非名譽盡毀。母親大人,您這番話說過多次了,女兒記住了,放心,女兒自有分寸。母親大人,今日婧兒當(dāng)真有事,還請母親體諒。”姜琰一邊說著,一邊從母親身邊抽身。
“你站住,今日不能出府,你父親宴請貴客,你若不在,太失禮了。”
“父親的客人都是朝中官員,有母親和哥哥相陪即可,母親您不是說了么,婧兒還是閨中少女,少見外男為上。”
“胡說,你是大盛的含元郡主,亦是有爵位之人,今日非尋常友人到訪,是丞相府依禮制宴客,你怎可不在場?況且這位客人是朝廷新貴,不知脾性,初次到訪,絕不能有失禮數(shù),以免落人口實。”
聽到‘朝廷新貴’四字,姜琰來了興致,“朝廷新貴?母親,這客人難道是武寧王?”
“正是。武寧王與你父往后多有共事,你父邀他過府,但皇上日日傳召,本無空閑,可今日一早著人送了厚禮,來報清晨入宮面圣,午后過府拜見靖國公并長公主、靖國公世子及含元郡主。這武寧王,倒還禮儀周全。”
姜琰聽完,默不作聲,若有所思的樣子,解憂長公主見姜琰不說話,問道:“婧兒?如何,為何不言語?”
“孩兒無事,母親勿憂,既如此,孩兒便在府中候著。”
“恩,如此甚好,快換下這裝束,堂堂郡主,沒得讓人恥笑。”
“是,孩兒遵命。”
“恩,母親要去吩咐管家籌備待客,你莫要生事。”
“母親放心,孩兒有分寸。”
送了母親出去,姜琰急忙吩咐碧茵去西市,報呂護勿要離京,有事相商。之后便自重新梳妝,換了衣裳。誰知未等得武寧王,卻等來了宣裕太后口諭,召姜琰即刻入宮。宣裕太后鮮有如此急切之召喚,姜琰不敢怠慢,即刻動身。
不一時,姜琰的車架進入皇城外城,向內(nèi)城駛?cè)ィ募比绶伲戳粢馕鋵幫踯嚰懿良缍^。
一路疾行至永泰宮,不等通傳進了外殿,便見宣裕太后安坐在主位,身邊田祥安坐服侍。
“祖母,孫兒見過祖母。祖母急著傳召,可是有事?”姜琰急切道。
“婧兒來了,快過來坐,祖母無事。”宣裕太后慈愛的說,一邊抬手示意姜琰做到自己身邊。
“祖母無事便好,婧兒擔(dān)心祖母,來不及面辭父母便進宮了。”
“祖母是擔(dān)心你有事?”
“擔(dān)心我?孫兒亦無事啊。”
“呵呵,見你入宮,方知你無事。是祥兒,偷偷稟報,你昨晚是不是偷溜去鬼市了?”
姜琰聞言,怒目望向田祥,道:“回稟祖母,確是如此,不過孫兒只是立在鬼市東頭石獅子那里一個時辰,看往來人群罷了,站的疲累,便回府了。”
“只立了一個時辰?”宣裕太后疑惑。
“正是。”姜琰說完,便望著田祥,宣裕太后見此,已明白事情原委。
“好了,哀家了然。祥兒,婧兒,”宣裕太后一手挽一人,“如今你二人都大了,要避些嫌疑,莫要傳出風(fēng)言風(fēng)語,更不能有逾矩之事,丟了皇家的臉面。”
“是。”姜琰與田祥皆言道。
“恩,都是聰慧通透孩子,祖母不必多言了,平安便好。都去吧,昨日驅(qū)儺鬧得晚,哀家有些乏。”
“是,孫兒告退。”
姜琰與田祥出了永泰宮,姜琰自顧向自己的長樂宮疾步而去。
“阿婧,你等等哥哥。”田祥跟在后面。
“昨日等的還不夠么?今日又要等,本郡主等得煩了,不等了。”
“妹妹,妹妹息怒,聽我一言。”二人說著,已回了長樂宮,姜琰大刺刺靠坐在榻上。
“妹妹,你有所不知,我已經(jīng)換了便裝,正要溜出宮,偏這時礽兒來尋我同觀驅(qū)儺禮,見我穿著便裝,便問我是不是要出宮,她也要去,我怎能帶她出宮,但又不能實言相告,只想好言勸她離開,誰知她又不肯走,一來二去,我便出不去了。”田祥說完,討好的看著姜琰。
“你沒有赴約,我不怪你,畢竟宮禁嚴(yán)格,入夜出宮不便,這也罷了。誰知你竟跑去祖母面前聒噪,致她老人家擔(dān)心,你是何居心?”
“呃,此事確是哥哥思慮不周,哥哥擔(dān)憂你一人在鬼市,必要見你安然無恙才能安心,是以只能請皇祖母下旨,召你入宮。”
“你可知我……”姜琰想說在宮外還有大事,又想起宣裕太后吩咐,宮外之事少與皇子提起,因此上又道:“罷了,已經(jīng)入宮,多說無益。”
“正是,即已入宮,便莫再思慮。”
“恩,這些時日祖母身子不爽,我當(dāng)多多陪伴服侍。”
“如此說,妹妹不惱哥哥了?”
“我何時當(dāng)真惱你了?若我當(dāng)真惱你,便不再同你講一句話。”
“妹妹說笑,哥哥此生絕不會真的惹惱妹妹。”
三日后,武寧王欒彧奉旨離京返回北境。
“祖母,今日武寧王奉旨離京,在京城這幾日,孫兒聽說皇上每日都單獨召見。”
“正是。如今武寧王統(tǒng)領(lǐng)北境軍,是朝中重臣。”
“他這次入京,可拜見祖母了?”
“受封之前,奉旨前來拜見。”
“祖母最擅識人,依您看,這欒彧如何?”
“恩,外表看來,一身儒雅之氣,實則戾氣太重,有城府,有手段,心思機敏,行事果敢,是個能干大事的人,但尚需歷練。”
“祖母對此人評價頗高啊。”
“郭易統(tǒng)領(lǐng)北境軍多年,他弱冠之時一戰(zhàn)成名,后來上了年紀(jì),便越來越愛惜名聲了。對敵怯戰(zhàn),以致北境軍士氣低沉,談西昌色變,未上戰(zhàn)場便先輸一陣。欒彧年輕,急于建功,倒是能重整北境軍士氣。皇上器重,為他搭了臺子,就看他能不能唱好這出戲了。”
“那依祖母看,他唱得好么?”
“絕非易事,不若守成,安穩(wěn)做一世武寧王也便罷了。哀家聽說他去過丞相府拜會?”
“正是,祖母召孫兒入宮那日午后。”
“回府時傳話與你父親,丞相與封疆大吏還是少來往的好。”
“是,孫兒記下了。”
翌日姜琰請旨離宮,回府后先去拜見父親,說明宣裕太后之意,便出來尋哥哥。
“哥哥,”姜玢正欲出門,“哥哥留步。”
“阿婧,你回來了,何事?”
姜琰拉了兄長來自己房中,“哥哥,前幾日武寧王可來府中拜訪過。”
“自然來過,你進宮了,武寧王還問起你。”
“哦?他問我什么?”
“問你何日進宮?父親便答當(dāng)日臨近晌午進宮。武寧王聽后,便不再追問。”
“哦?那武寧王樣貌如何,市井皆傳欒彧面目可憎。”
“謠傳不可信,那欒彧儒雅有禮,又不乏英雄氣概,樣貌俊朗,身型威武,是一等一的男子。”
“當(dāng)真?哥哥可從未夸贊過一男子,難道他比哥哥還要英俊不成?”姜氏不論男女,樣貌皆是上乘,姜玢便有潘安之貌。
“哈哈,自是不能與哥哥相較。好了,哥哥要出門了,阿婧快去拜見母親吧。”
“知道,現(xiàn)下便去。”
姜琰拜見過母親,顧不得已近傍晚,便出門向西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