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駱賓王

駱賓王（約638—684），唐婺州義烏（今屬浙江）人，與王勃、楊炯、盧照鄰并稱“唐初四杰”。歷任武功縣主簿、長安主簿、侍御史等職。高宗時，武后攬權，駱賓王一再諷諫，被系于獄，后除臨海丞，棄官而去。武后僭位，徐敬業起兵討之，駱賓王為之傳檄天下。徐敬業敗，駱賓王亡命，不知所終，或以為隱于杭州靈隱寺。事見《舊唐書·文苑傳》及《新唐書·文藝傳》，今有《駱臨海集》傳世。

駱賓王像

背景

弘道元年（683），唐高宗李治崩，太子李顯立，是為中宗，尊高宗后武氏為皇太后，一切政事都由太后裁決。不久，太后廢中宗為廬陵王，幽于別所，改立中宗弟豫王旦為皇帝，是為睿宗，但令居別殿，不得與聞政事。后太后改元改制，追封先祖，并施紫帳以視朝。當時諸武氏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

徐敬業乃唐初開國名將徐世之孫，襲祖爵為英公。因事由眉州刺史貶為柳州司馬，以失職怨望，于是以匡復廬陵王為名，據揚州反。自稱匡復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旬日間聚兵十余萬。

高宗末年，駱賓王為長安主簿，因上書言事獲罪，被貶為臨海丞。恰好徐敬業于揚州舉事，以駱賓王為記室。聲討武后，由記室駱賓王移檄州縣。《為徐敬業討武曌檄》就是那篇對武后聲罪致討的檄文。文中豪氣干云，擲地有聲，極富煽動性，所以檄文一傳到京師，竟比叛變的消息更加轟動，人人爭傳，深入民心，比武力更能毀滅武則天的聲望。本文允為千古名作，最流行的駢文佳篇之一。

影響

在歷來都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武則天的臨朝稱制，改國號為周，就歷史的發展淵源來看，是個石破天驚的異數，她也成為備受爭議矚目的女皇帝。當然，任何攻擊聲討女皇帝的言論行動，都將成為各方注目的焦點，何況是金聲玉振、志凌云霄的檄文。根據《唐書》記載，武后初讀文，只是嬉笑，看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乃驚聲大叫：“是誰寫的？”有人告訴她是駱賓王，武后點頭稱道：“像這樣的天才，竟使他流落不被賞識，這是宰相的最大過失呀！”由此固可見武后知人使能的氣度，更可見此篇動人的力量，并不會隨著徐敬業的敗亡而稍減威力。至今讀之，猶覺筆勁雄渾，氣勢奪人，當百萬師。

徐敬業、駱賓王后來雖敗亡，但無疑，此文已然深入人心，可喚起先帝遺臣的忠貞，催化全民支持正義，點燃那股潛藏的反抗火炬，興起滅周復唐的浪潮。最后宰相張柬之率同桓彥范、李湛、崔玄暐、姚崇、李多祚諸大臣逼武后遜位，共推中宗即位，恢復唐朝國號，討武曌檄起到了一定的激勵作用。

原文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微寒[7]。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8]。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9]。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10]。殺姊屠兄，弒君鴆母[11]。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12]。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13]。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14]。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15]！是用氣憤風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

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16]。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17]！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18]。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云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漢地，或葉周親，或膺重寄于話言，或受顧命于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19]！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勛，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20]。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機之兆，必貽后至之誅[21]！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駱臨海集》

譯文

武則天這個竊取大位的太后，性情暴躁，出身微賤。當年她在太宗后宮為才人時，就曾以更衣的方便因而入侍得幸。到了太宗臥床時，她竟然勾引仍當太子的高宗。太宗崩逝后，便削發為尼，掩飾其為太宗才人的往事，更是暗地里圖謀高宗的寵幸。跟其他妃子爭寵，美好的容貌絲毫不肯讓人。更且又長袖善舞，巧于進讒，因而偏能以其妖媚美麗狡猾狐惑高宗，登上了皇后之位，使我國君陷于亂倫的不義。她又心腸狠毒，生性貪戾，因而殺害忠良大臣多人，連自家兄姊都不放過，且讓高宗不醫而死，又毒殺了王皇后。這是人神共恨、天地不容的舉動。她更且心懷不軌，竟想窺伺皇帝寶座，連國君的愛子中宗皇帝，都被廢到房州貶為盧陵王。跟她同黨的武承嗣，則給他擔任重要的職位。

可嘆啊！像霍光擁立宣帝的義舉已不再了，像劉章擁立文帝、中興漢室的人物也沒有了。趙飛燕謀殺后宮皇子，可知漢室的氣數將盡；夏朝時神龍所吐涎沫，竟然在周厲王末年流入后宮，可知道周朝即將衰微了。所幸我們英國公徐敬業，原本是唐朝的大臣，并且是開國元勛徐世的長孫，繼承著徐家忠義的傳統，又感念本朝皇恩浩蕩，因而不禁像商朝微子那樣興起故國之悲，也跟袁君山一樣為皇室的不振而自然流涕！而徐敬業更能化悲憤為力量，立志安定皇唐宗廟，趁著天下人心大失之際，舉起義旗，立志要肅清武則天等妖孽。

中興的軍隊，向南聯合百越各地，向北勢力擴張到中原一帶。軍容浩大，剽悍的騎兵成群結隊，馬車的輪軸一輛接著一輛。糧草充足，海陵地區的米多到已經爛了，而江邊各地的義幟，也多到成為旗海。如此壯盛，要恢復皇室，是指日可待了。戰馬一盤旋，就如同北風刮起，刀劍的光芒照耀如同南斗星耀天空。兵士一哭泣則山岳不禁要崩塌，將帥一怒則風云也要為之變色，以這樣的陣容去攻打敵人，有何攻不破的呢？以這樣的陣容來圖謀中興的功業，又有何困難呢？

你們大家有可能是異姓的功臣，也可能是皇室的近親，也有的是太宗臨危時受到重托的要臣。當先皇的話仍在耳際縈繞，怎可就忘掉了忠心呢？高宗剛下葬不久，墳土猶未干，他的遺孤中宗如今又在哪里呢？假若能扭轉乾坤轉危為安，不但足以祭祀已逝的高宗，更可事奉當今皇上中宗，共同立下起兵為皇室平難的勛業。不要忘了天子的遺命。將來功成，必定能得到爵位封賞，可以指山河為信。假若不知如此，只是留戀于受封的小地方，不知何去何從，耽誤了率先起義響應的時機，將會遭到被誅殺的后果，不可不慎呀。請大家睜眼看看，今日的四海之內到底是誰家的天下？

（周益忠、沈寶春/編寫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