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鳳低聲罵了一句。

沉默了許久之后，終于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說話算數？”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彭師傅回答道。

“好吧，我們一言為定！明天見。”男人說完，一群人跟著他轉身離開。

傍晚回到家，二鳳、彭師傅和金元為第二天的工作做準備。二鳳問家里有沒有舊鞋盒，她要制作卡片。

彭師傅把前幾天給兩個孩子買的鞋從白色的鞋盒子里取出來，將鞋盒遞給二鳳。

通往島上的客運船一共有十八艘，二鳳用剪刀把盒子剪了十八個撲克牌一樣大形狀的卡片，然后用油筆為每個卡片編上了號。為了讓字更清晰，她用筆在寫好的字上面又重新描了一遍。

關于收費的問題三個人進行了交流。通過商議最終確定收費標準。針對以往存在的問題，彭師傅采納了二鳳提出的一些建議，并制定出了相應的解決辦法。

二鳳把方案內容一條一條地記在了筆記本上。寫完之后她把筆記本交給彭師傅，告訴他明天按照這個宣布就可以了。

彭師傅一聽說讓自己宣布，馬上把筆記本又推給了二鳳，并連連說：

“還是你給宣布吧，你會說，他們不明白的地方你還可以給解釋一下。”

二鳳笑了：

“彭師傅，這可是你的工作，我在這里又不是常住。”

金元說話了：

“二鳳，這幾天我們在一起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老彭他是會做不會說，還是你給講吧。”

二鳳不同意金元的說法：

“誰說的，昨天彭師傅的一句話就把人們給鎮住了，我說了那么多話抵不過彭師傅的一句話，彭師傅的話一句頂一萬句。”

彭師傅說：

“哪里，還是你說的話起作用了。明天還是你來講吧，我配合就可以了。”

金元問二鳳：

“我猜你在單位也是個領導吧？”

“你怎么看出來的？”

“我從昨天你跟他們講話時看出的。”

二鳳笑道：

“不瞞你們，我以前當過‘司令’。”

二鳳的這句話著實讓倆人驚呆了，司令？那可是部隊的高級將領，是要負責全軍指揮工作的。有這么年輕的女司令？還是以前？只見彭師傅張著嘴，金元瞪大眼睛，他倆像木雕似的一動不動看著二鳳。

過了片刻，金元不無懷疑地問道：

“你——當過——司令？”

“小時候在老家，和小伙伴們玩打仗的游戲，他們選我當新四軍的總司令。”

二鳳的一句話令彭師傅和金元捧腹大笑。

二鳳接著又說：

“昨天站在船上對他們講話，我好像找到了小時候當‘司令’的感覺。”

金元大笑道：

“那你以后別走了，在這里我們還選你當‘司令’。”

“我真的不想走，這里的一切都讓我無比向往。但是，我還得回去上班呀。”

二鳳說完這句話突然緊鎖眉頭，若有所思。她曾暗暗發誓，在離開這里之前一定要做成那件事。跟金元和彭師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這種欲望就愈發強烈。

二鳳的母親是從事職工家屬工作的，在外面人們都尊敬地稱呼她為主任，在家里父親則叫她宇宙警察。

父親叫母親宇宙警察很大程度是出于無奈。別人家的男人下了班、孩子放了學一進門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而自己和孩子們卻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

母親常常是為了工作不能按時回家，當她受到家人的埋怨時，她會說出很多理由，什么作為家屬主任要舍小家為大家、什么她在外面是多么辛苦等等，說的那是一個情真意切。

一頓煽情博得家人的同情和理解后，她又一反常態嚴肅地、振振有詞地提出：

“在家里的每一個人都不能吃閑飯，必須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母親的命令就是圣旨，孩子們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父親由最初做的菜常糊、飯難吃，到后來做出的菜色澤美、味道香。他是硬生生地被宇宙警察的母親給打造成了一個做飯能手。

外面的事人們找上門來的母親要管，不找上門的事只要她看到的也要管。什么心系群眾、見義勇為、嫉惡如仇、挺身而出、恪盡職守這都是人們貼在她身上的標簽。為此，她連年被評為出席礦勞模。

當然也有人罵她、恨她，說她多管閑事，說她愛出風頭。

對于人們的褒貶之詞，母親毫不在意。她非常喜歡二鳳送給她的一句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她沒有文化，二鳳給她解釋了這句話的意思后，她說這句話挺好的，就是太難記，于是她把它改編成：“怒對壞人，善待好人，愛恨分明，立場堅定。”這句話也成了她工作中的座佑銘。

二鳳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從小受母親的熏陶，還是遺傳了母親那一腔熱血的基因，挺身而出、抱打不平在二鳳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一次，她去商場買菜，正好碰到一個買菜的中年婦女和一個賣菜的中年男人在吵架，周圍圍了一大群人看熱鬧，沒有一個人勸架的。圍觀的人越多，兩個吵架的吵得越兇。就在男人拿起手里的秤砣砸向女人的時候，人群向四處散開。吵架的女人早在男人拿起秤砣的一剎那嚇懵了。恰巧這一幕被走來的二鳳看到了。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她奮不顧身跑過去將女人推向一邊，只見那個鐵秤砣貼著二鳳的耳朵重重砸落在地板上，伴隨而來的是人們的驚呼聲和地板被砸碎的咔擦聲。

來不及多想，緊接著二鳳拉著女人離開了商場。

還有一次，在下班的路上，她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大男孩，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按在地上暴打。二鳳上去一把將那個大男孩拽起，大聲罵道：

“你這么大一個人欺負一個小孩，你算什么本事？你再動他一指頭！”

大男孩理直氣壯地說：

“關你什么事，他是我弟弟！”

“弟弟也不能這么打，你媽知道了你這樣打他，絕對饒不了你。”

“是我媽讓我打的，他不去學校上課，逃學！”

二鳳轉頭盯著小男孩問道：

“你逃學？不上課？”

小男孩噘著嘴不說話，眼里流露出求助的目光。

二鳳蹲下身，用手摸著小男孩的頭：

“不上學可不對，回家向媽媽承認錯誤，說以后不逃學了，行嗎？”

小男孩連連點頭。

“對了，這才是個好孩子，以后哥哥再也不會打你了。”

說完二鳳站起身走到大男孩面前，她把嘴湊到他耳旁低聲說：

“嚇唬嚇唬就行了，干嘛用那么大的力氣打。趕快帶著弟弟回家吧！”

看著哥哥拉著弟弟向家中走去，二鳳才轉身離開。

有人曾勸二鳳跟自己無關的事看個熱鬧就行了，何必干那些費力不討好的事呢，尤其是為了別人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更不值得。

可是二鳳的骨子里流淌著母親的俠義血液，遇到他人危難之際、遇到不公平的事情，她實在做不到冷眼旁觀、坐視不管。她討厭那些見死不救的人，她看不起那些冷漠旁觀的人，她痛恨和鄙視那些在他人遇到危難之際還能坐視不管、沒有憐憫之心的人。

自從遇到金元和彭師傅那一刻起，二鳳就傾盡全力想要幫助他倆擺脫窘境，決定了的事她是不會放棄的。于是，她對金元說：

“聽你的，我再給你們當幾天‘司令’。”

吃晚飯的時候，金元問二鳳她和彭師傅還需要做些什么。二鳳告訴她明天早上早點走，在他們的船到達之前咱們的船就要停在那里，別忘了把卡和筆記本拿上。

第二天早上，他們早早來到岸邊。清晨的湖邊，只見水天一色，波光粼粼。透過清澈的湖水，可以看見綠幽幽的水草像一張地毯。幾條魚兒在水中嬉戲，它們宛如調皮的孩子在歡快地游玩。二鳳不敢大口呼氣，生怕驚擾到它們的歡愉。

一陣嘟嘟嘟的響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條小船向岸邊駛來。二鳳一眼便認出開船的就是昨天帶頭搞事的那個男人，寬闊的鼻梁上有一顆痣，非常顯眼。金元告訴二鳳，他叫張啟林，是一個難纏的主兒。他把船停在了岸邊，然后向二鳳她們三個人走了過來，邊走邊大聲問道：

“喲！早早來了？”

彭師傅趕忙回答：

“剛來不久。”

接著他用鼻子哼了一聲：

“看來你今天是第一了？”

彭師傅沒有說話，而是從手中的一摞卡中抽出一張遞給他。他接過卡急不可待地看著上面的號，片刻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再一次低頭凝視著那個號。過了一會兒，他把頭緩緩抬起來看著彭師傅：

“我是第一號？”

“是的，你是第一號。”

只見他把卡片緊緊攥在手中并不停地點著頭，此刻他的嘴角由剛才的下垂變成了上揚。

隨著嘟嘟嘟由遠而近的響聲，十八條小船陸續到達。

彭師傅按照來的順序分別給他們發了卡號。

每條船的主人在領卡號的時候無一例外的都要問一句誰是第一號。

當他們得知是張啟林時，都很平靜地從彭師傅手中接過了卡片。

卡號發完了，他們又一個個走到彭師傅面前探著腦袋看他手中的號。

彭師傅把卡片舉過頭頂，大聲對他們說：

“我是十八號，我排在最后。”

人們沒有爭吵也沒有異議，二鳳正式向他們宣布：

“大家聽好了，一會兒游客來了由彭師傅安排上船，每一個人收費10元，每走一趟到彭師傅這里領10元錢。”

“如果拉三個人呢？”張啟林問。

二鳳回答說：

“無論拉幾個人都按趟算。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我打個比方，一號船來了三個人，人家是一家子，你總不能讓人家分開坐船吧，你更不能讓人家等待。上船就走。三個人收30元，給你10元還余20元，這20元先放到彭師傅這里。”

“怎么，剩下的錢你們自己拿？”隨著張啟林的問話，人群中響起一陣嘈雜聲。

“大家靜一下，聽我把話說完好不好！”

二鳳繼續向他們解釋道：

“二號船來了兩個人，給你發10元，還余10元再放到彭師傅這里。三號船來了五個人，余40元再放到彭師傅這里。后面的船以此類推。到了晚上收工的時候，我們把這些余下的錢加起來，然后平均分給你們每個人。有人可能要說，我拉五個人為啥要把余下的錢分給別人？”

“就這個問題我想再解釋一下，你的船每天都能遇到五個人嗎？別人的船就每天遇一個人？就好比我們坐公交車，在路上它不可能老遇到的是紅燈，也不可能老遇到的是綠燈。所以，你今天拉五個人，明天可能你遇到一個人，他可能會碰到五個人。記住，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好事不可能就降到你一個人身上。”

看人們點頭表示贊同，二鳳趁熱打鐵：

“我們采用余額平均分配的方法好處是：第一、可以避免發生你爭我搶、互不相讓的不文明行為；

第二、避免惡意競爭壓低價格的問題出現，從而保證我們的合理收入；

第三、這樣做既節約了成本，又不浪費資源，這無形之中增加了一筆收入。

平均分配不是最合理的分配辦法，但它是最適合我們都在一個水平線上人們的分配辦法。最終我們就是要達到和氣生財，輕松賺錢！”

二鳳話音剛落，人群中發出一片叫好聲：

“好！好！”

“這里再強調一下，為了游客的安全我們決不能超載。假如遇到團體旅游的，每條船最多拉十個人。你們能不能做到？”

“能！”

隨著游客的到來。一號船拉著一對小情侶向對岸駛去。二號船上了三個人向對岸駛去。三號船上了一個人……。

到了晚上六點，船全部回到岸邊。二鳳拿著筆記本公布每家的出船趟數。除了每家掙的錢以外，總共余額是280元。平均為每家發15元，二鳳告訴他們，還剩10元算在明天的余額里面。彭師傅為他們發錢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笑開了花兒。

之前，二鳳還一直擔心這些人能不能遵守約定，會不會再刁難鬧事。沒想到出乎她的意料，他們非但沒有爭吵，而且對今天制定的方案非常滿意。

最后，二鳳要求他們把卡片交回到彭師傅那里。然后又給他們提了個建議：

“聽說你們有的家養了很多雞、鴨，你們可以把吃不了的雞蛋、鴨蛋煮熟了放在船上賣，有的家種的橘子、香蕉、芒果等水果都可以放在船上賣給游客。會做飯的還可以在船上賣盒飯。這是不是又增加了一筆收入。”

“對呀，我們怎么沒想到這樣做呢？。”一個女人說

“是呀，我家的香蕉每年都要壞很多。”

“我家那么多鴨蛋不懂得拿到船上賣….。

她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二鳳打斷她們的話；

“凡是家里有當地特色的農產品都可以拿到船上賣。”

“順便我再告訴大家一件事，為了工作能夠順利進行，彭師傅今天沒有出船，他只掙了余額里面的15元錢。他是今天掙的最少的一個人。”說完，二鳳問：

“彭師傅你有什么要講的沒有？”

“沒有，看到大伙都掙了錢我就高興了。”

彭師傅的話，讓這些船家們昨天還對他充滿敵意的目光今天已化作了友善的眼神。

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隨著二鳳的一聲：“收工嘍！”十八條小船緩緩駛離岸邊，平靜的湖面上留下一道道美麗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