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層壁壘是所有大清朝百姓最難逾越的天塹。

普通人家十幾年出一個秀才都是祖上燒高香了，更別提魏長生這等戲子，大清朝的權貴要請你，你不給面子，就像小乞丐踮起腳尖，想要將手中被施舍的饅頭遞回給員外老爺一樣。

無用又拙劣。

張管事的勸誡有道理，但大清朝權貴的拳頭沒有道理，因為他們的道理就是道理。

魏長生和老班主商量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前去赴約。

錢不錢的已經不是該考慮的事兒了。

如何讓權貴忘記不愉快、錦繡班全身而退且不被人發現，這才是最重要的。

張管事只是給他們一個建議，對于他們最后的決定，張管事也沒再說些什么，這件事情確實左右為難，怎么選都不對。

小人物就是小人物，沒辦法。

為了不被人發現，張管事先讓錦繡班里的其他戲演人員，坐著采買的牛車，將箱籠藏在其中，一路凈挑沒人的巷道，繞了一個時辰才到了城西的法源寺。

趙大海和柳妮找了一處沒人的背巷，帶著兩個小學徒悄咪咪的等著。

戲演的地點距離法源寺很近，他們和魏長生約在了這里。

分批離開，一個在前邊露面打掩護，一個趕緊跑。

等到老班主到的時候，已經午時了。

“等久了吧？我帶了些餅子，你們先充充饑！”

趙大海接過餅子，給柳妮和兩個學徒分了，“怎么不見大師兄？”

老班主將身子隱入背巷道：“咱們一起去太扎眼了，三兒先去拜會，若是對方不計較，到時候會派人來這里接我們從后門入府?！?

他們一群人今天怎么看都是一群負責采買的奴才，也算是夠安全了，如果還能出意外，那真是他們錦繡班命運不濟了，他們也認了。

怎么都是死，死前還不得搏一搏？

午時二刻。

一名穿著短打的小哥突然出現在巷子口。

“錦繡班是吧？我們家爺有請，各位跟著我走就行！”

小哥面色平淡，氣質和一般的苦力很是不符，以致于那身短打穿在身上顯得頗為怪異，老班主打眼一看，就明白今天唱堂會的這家地位不一般，連忙應了一聲，帶著徒弟們迅速跟上。

小哥走的很快，但是很穩，沒有絲毫的焦躁，戲班里都是常年戲演的練家子，體力比一般人強的不是一丁點，就這還跟不上小哥的速度，還是對方聽見了老班主略微沉重的喘息聲，放慢了腳步，眾人才勉強跟上。

“多謝小哥體諒?！?

老班主道了謝，心下將小哥的身份也揣測了個七八分，只見那小哥點了點頭，沒多言語。

一群人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處狹小的偏門外。

小哥上前敲了幾下，很有節奏感，兩短一長加三長三短。

“吱呀~”

側門開了，小哥閃身進入，錦繡班和牛車緊隨其后。

一進府，錦繡班里所有人都愣了。

亭臺樓閣，假山流水，連池底的魚都碩大肥美，就這還只是從偏門進去，這要是正門，那得多宏偉壯觀哪……

一群沒見過貴族居所的土錘，看的那叫一個眼花繚亂。

眾人七拐八拐，魏長生數了數，大概過了五進院子，最后停在了一座神殿前。

殿門開著，里面香火鼎盛，供奉著不少牌位和畫像，應該是家廟。

看到這里，老班主原本彎著的腰身變得更加的佝僂。

府中擁有家廟的，在大清朝也就那么幾種人，這場戲，他們是真被架到了火上烤啊……

“各位，今晚亥時準時開場，地點就是你們腳下。老爺說了，祖宗曾下巡西府，只求今聞舊音，上表天聽，望祖宗安好！”

小哥說罷，便有仆人從側殿魚貫而出。

“各位有什么要求，盡可吩咐他們去辦，吃住也已安排好，到時候會有人帶各位前去，酉時三刻老爺會來探看，各位一會兒用過飯就開始排戲吧！”

小哥交代完是扭頭就走，完全不給老班主多說一句話的意思。

安排的二十個仆人安安靜靜的站在眾人身旁，莫名的給到了一股壓力。

錦繡班眾人靜默了好一會兒，老班主才看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名仆人道：“麻煩小哥帶我們去住處安置?！?

那仆人應了一聲是，一句話都不多說，轉身就走，錦繡班眾人趕緊跟上，其他仆人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安置的住處就在神殿左側的廂房，里面空間很大，眾人將箱籠擱置好，方才的小廝便領著一群丫鬟抬著八仙桌，拎著食盒魚貫而入。

“午膳已經備好，各位還有什么吩咐盡管提，我們好提前準備。”

“戲里該用的我們班里都有準備，不知府中有什么要求，我們好做到盡善盡美。”老班主心里也發怵，自己哪兒敢提什么要求，戲演凡是能用到的，他們都自己帶了，現在就看人家老爺有什么要求了。

那仆人思索片刻回道：“小的去問問管事再給班主回話，各位請用膳?！?

仆人走了，門口還站著不少服侍的丫鬟。

老班主暗暗舒了一口氣，連忙招呼眾人吃飯。

魏長生自進了府，看見那座家廟，再聽到這家祖宗曾下巡西府后，就一直在想一件事兒，此刻坐下來，肚子也填的差不多了，忍不住道：“師父，咱們要不要換個戲？”

老班主夾菜的手一頓，思忖一番道：“《漢貞烈》怎么樣？咱們在西府演了不下百遍，大家伙都熟的不能再熟了。”

“我覺得可以，大伙呢！”魏長生看向師弟師妹們。

“我們沒意見?！?

這次戲演給人的感覺太過莊重，《滾樓》雖說打出了名氣，但總歸是兒女情長蓋過了家國大義，今天這個場合是真的不太合適。

“行！那就定《漢貞烈》！”老班主當場拍板。

吃完飯，丫鬟們迅速連帶著桌子盤子直接抬走。

之前的仆人手中捧著一個帖子走了進來，“這是老爺給的批復，班主看完緊著安排就是。”

老班主應了一聲，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雙手后將帖子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瞬間愣了。

上面只有四個大字。

“隨意即可?！?

隨意才是最不敢大意的。

老班主將帖子收好，“麻煩小哥幫忙備三盆清水，我們上好妝就去前院排練。”

仆人退了。

眾人齊齊圍上來盯著老班主。

“師父，上面寫的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特殊要求啊？”

“咱們能辦到嗎？”

老班主被問的頭疼，連忙擺手道：“老爺寬厚，讓咱們隨意即可，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唱好戲就行了，不要多想！”

到現在為止，老班主只猜的出來這位老爺可能是某個王爺，至于到底是哪位，他猜不出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一個王爺還不至于因為梨園行個別人對他們的偏見，進行打擊報復，這也讓老班主松了一口氣。

至少現在看來，府中對他們的態度還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