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學宗師(4)
- 講書記(“民國大學與大師”叢書系列)
- 李沐紫 許畢基
- 5654字
- 2014-11-04 10:39:22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行”指天的運行,或天運行之規律。“健”即剛健不屈。意為:天的運行是不受人世的興衰治亂的影響,按自身的規律,永恒不止地前進。因此,將剛健視為天的高尚品格。《易傳?乾文言》盛贊這種品格:“大哉乾乎,剛健中正。”天具有剛健的高尚品格,因此企盼人效法天,剛健不已,自強不息,勝而不驕,敗而不餒,不因艱難而阻,不因險境所擋,一往無前,努力進取,永無止境。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坤”即柔順之意,柔順是“地”的性格,主要體現在:“地”幅員廣闊,其體深厚,無所不包容,它生長萬物,滋養萬物,而萬物并蓄。“天地合氣,萬物自生。”因此,期望人在效法“天”的剛健的同時,還要效法“地”的柔順,培養出博大胸懷、包容寬厚的高尚品格。《易傳?坤文言》贊美坤的品格:“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因此,人的素質和境界要有風骨與志氣、有風度與氣概,具有這種天下為公、寬厚為懷的品德,就是“厚德載物”。
在清華的日子里,梁啟超與學生們朝夕相處,“感情既深且厚”,“覺無限愉快”。自1920年12月開始,梁開始在清華以《國學小史》為總題系統講學,并于1922年2月正式受聘為清華學校的講師。1925年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
當時,著名作家梁實秋還在清華念書。他聽過大師梁啟超的一次演講,印象十分深刻。梁實秋回憶說:“他走上講臺,打開他的講稿,眼光向下面一掃,然后是他的極短的開場白,一共只有兩句話,頭一句是:‘啟超沒有什么學問’,眼睛向上一翻,輕輕點一下頭:‘可是也有一點嘍’,然后,開講中國古代韻文的美學價值與藝術特色,說到興奮處,不禁手舞足蹈。在場的聽眾,包括梁實秋在內,也都隨之如癡如醉。”
【大師小傳】
梁啟超(1873—1929),字卓如,號任公,又號飲冰室主人、飲冰子、哀時客、中國之新民、自由齋主人等。廣東新會人。梁啟超自幼在家中接受傳統教育。1889年中舉。1890年赴京會試,不中。回粵路經上海,看到介紹世界地理的《瀛環志略》和上海機器局所譯西書,眼界大開。同年結識康有為,投其門下。1891年就讀于萬木草堂,接受康有為的思想學說,并由此走上改良維新的道路。時人合稱“康梁”。
1895年春再次赴京會試,協助康有為,發動在京應試舉人聯名請愿的“公車上書”。維新運動期間,梁啟超表現活躍,曾主持北京《萬國公報》(后改名《中外紀聞》)和上海《時務報》筆政;又赴澳門籌辦《知新報》。他的許多政論,在社會上有很大影響。
1897年,任長沙時務學堂總教習,在湖南宣傳變法思想。
1898年,回京參加“百日維新”。7月,受光緒帝召見,奉命進呈所著《變法通議》,賞六品銜,負責辦理京師大學堂譯書局事務。
同年9月,政變發生,梁啟超逃亡日本。在日期間,一度與孫中山為首的革命派有過接觸。先后創辦《清議報》和《新民叢報》,鼓吹改良,反對革命。同時也大量介紹西方的社會政治學說,在當時的知識分子中影響很大。
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后,他企圖使革命派與清政府妥協。民國初年支持袁世凱,并承袁意,將民主黨與共和黨、統一黨合并,改建為進步黨,與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爭奪政治權力。
1913年,進步黨“人才內閣”成立,梁啟超出任司法總長。袁世凱稱帝的野心日益暴露,梁啟超反對袁氏稱帝,與蔡鍔策劃武力反袁。
1915年底,護國戰爭在云南爆發。1916年,梁啟超赴兩廣地區參加反袁斗爭。袁世凱死后,梁啟超出任段祺瑞北洋政府財政總長兼鹽務總署督辦。9月,孫中山發動護法戰爭。11月,段內閣被迫下臺,梁啟超也隨之辭職,從此退出政壇。
1918年底,梁啟超赴歐,了解到西方社會的許多問題和弊端。回國之后即宣揚西方文明已經破產,主張光大傳統文化,用東方的“固有文明”來“拯救世界”。
1922年起在清華學校兼課。1925年應聘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1927年離開清華研究院。1929年病逝。
王國維:前清遺老與國學泰斗
作為中國近、現代之交的杰出學者,王國維學貫中西,博聞強識,畢生致力于學術研究,在近代文學史上具有開創性地位;同時,他也是第一個把西方美學引進中國,站在哲學、美學的角度進行文學研究的大師級人物。他在文學上的成就和影響,遠遠超過了哲學、倫理學、教育學等方面,被人譽為“中國近三百年來學術的結束人,最近八十年來學術的開創者”。魯迅先生曾這樣稱贊他:“要談國學,他才可以算一個研究國學的人物。”郭沫若也對他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留給我們的是他的知識產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樓閣,在幾千年的舊學城壘上,燦然放出了一段異樣的光輝。”
篤志學術,謀辦學堂
王國維篤志學術、熱心教育,是一個具有先進教育思想的學者。1896年,19歲的王國維與同鄉商人之女莫氏結為夫妻。此前,他已經在家鄉擔任過塾師,完成了成家立業的人生大事。此后,王國維便與教育事業結下了不解之緣。次年,王國維再次前往杭州參加鄉試,結果未中。他從此“棄絕舉業,絕意仕途”,積極投身于“新學”,立志在教育事業上成就一番偉業。
張謇創辦的通州師范學堂,是我國近代教育史上第一所師范學校。而最早謀劃創辦師范學堂的人,正是王國維。王國維認為,若要救亡圖存,應先興辦學堂,而且是師范學堂。1898年2月,王國維離開家鄉來到上海,在《時務報》謀求了一份司書、校對的工作。在《時務報》任職期間,王國維常常向報社書記許同藺建議興辦學堂之事。他曾寫信給許同藺說:“海寧可設一師范學堂,以絲捐、湖北賑捐之款作為開學堂之款,綽有余裕,其益可遞演于無窮。”許同藺卻不以為然。
后來,王國維又通過汪康年向杭州知府林迪臣遞交文書,并且詳述了興辦師范學堂的籌款事項。1898年,大清朝廷明令廢除八股,改試策論。王國維深感快慰,并始終未忘興辦學堂之事。他當日寫信給許同藺:“詔廢八股,實為數百年來一大舉動,唯易以策論亦終無濟,非學校貢舉合而為一,終不能得人才而用之。”雖然興辦學堂的事最終沒有結果,但王國維有幸在我國最早的師范學校任第一批教員,也算是圓了他畢生致力于師范教育的心愿。
在上海《時務報》工作期間,王國維經常利用公余到羅振玉辦的“東文學社”研習外交與西方近代科學。1901年,他在羅振玉的資助下赴日本留學,1902年因病歸國,協助羅振玉編輯《教育世界》,翻譯《教育學》等文章。1902年5月,張謇籌辦通州師范學校時,曾函請羅振玉到通州任職。由于羅振玉有事不能脫身,于是向張謇推薦了王國維。1903年4月,民辦通州師范學校開學,王國維正式應聘來通州師范,教授國文、倫理。
王國維講授的國文,徹底改變了過去的灌注法,分為講讀、閱看兩種形式。講讀的書目為:《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四書以及群經大要,書目由學校指定,教師負責分析講解其義;閱看的書目則由教師指定,包括《曾文正公家書》、《求闕齊日記》、《陽明傳習錄》、《四史》等,以學生自讀為主、教師輔講。當時,王國維只有26歲,比有的學生還要年。,但由于他具備扎實的古文功底,深得學生欽佩。當時,倫理學屬于新設課目,沒有完整的教科書,需要教師自編教材、講義。王國維在教授論理學時,所寫的講義大多時從日文翻譯過來的,自然不能像講授古文那樣得心應手。因此,有一些貢生、監生出身的學生對他很不服氣。但王國維胸有成竹,他在講課之余,閱讀了大量心理學、論理學方面的著作,在心理學研究方面取得了新的進展。執教之余,王國維還曾兩度登臨狼山,留下了兩篇清新秀麗的詩章:《登狼山支云塔》、《重游狼山寺》,為南通的山水增添了光彩。
1904年初,羅振玉出任蘇州師范學堂的監督。王國維結束了在通州8個月的教學生涯,由通州師范學校轉任蘇州師范學堂教習,繼續教授國文、論理學等課程。1907年,31歲的王國維經羅振玉介紹,任學部總務司行走、圖書編譯局編譯,編譯、審定教科書等事,撰《教育小言十三則》、《教育小言十則》等文。
而立之年的王國維,相繼遭受了人生中的巨大打擊,先是父親王乃譽去世,后是妻子莫氏去世,次年初繼母葉氏又去世。這連續的打擊,嚴重影響了王國維的人生觀。他開始將全部的人生樂趣轉向文學,將鉆研知識、尋求真理視為自己的生命。對于王國維說來,讀書、思考、搜集資料、探求歷史真相就是他全部的精神生活。對傳統文化,他充滿了熱愛,畢生埋首于學術領域,孜孜不倦地研究經典史料。1911年辛亥革命后,王國維逃居日本京都,以前清遺民處世。盡管仍然與溥儀小朝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他絕大部分時間和精力仍是用在學術研究上。
1916年,身處不惑之年的王國維,應英籍猶太人富商哈同之邀回國,到倉圣明智大學任教。實際上,這所大學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大學,只相當于教人識字的小學或初中。但因哈同對中國文化懷有真誠的興趣,加之王國維在日本已麻煩羅振玉多時,迫切需要新的經濟收入,所以答應應聘。但他拒絕大學教務長的職務,只包辦《學術叢編》,從而發表了許多關于金石、考古、音韻、文字學等方面的文章。1918年,王國維正式擔任該校教授,編寫《經學概論講義》。
從1918年開始,蔡元培多次委托馬衡邀請王國維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但王國維不愿接受北大的新潮,更不愿牽扯北大的派系問題,他希望保持學者的獨立自由,因此接連婉拒。其間,王國維還拒絕了日本京都大學的任教邀請。直到1922年,他才應允擔任北大國學門通訊導師。1925年,王國維接受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一職,與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并稱清華四大導師。
王國維講課非常細致。在清華講《說文》時,用的材料多是甲骨金文,并用三體石經和隸書作比較。王國維要解決一個問題時,先要把關于這個問題的所有材料找齊全,然后才下第一部結論;而后,再把結論和有關問題歸納一下,最后才對問題下終論。
1922年夏天,胡適在日記中寫道:“現今中國學術界真是凋敝零落了。舊式學者只剩王國維、羅振玉、葉德輝、章炳麟(太炎)四人;其次則是半新半舊的過渡學者,也只有梁啟超和我們幾個。內中章炳麟在學術上已半僵了,羅與葉沒有條理系統,只有王國維最有希望。”
外冷內熱,恩澤弟子
王國維性格淡泊,不喜歡與人交游。在清華大學任教時,他每天除了講書授課以外,一般不到學生住的地方去跟學生交流,從來都是上完課就走,回到自己的西院住所,鉆進自己的書房研究學術。但是,如果有學生登門拜訪或致函,不管是求教或辯論,他從來都是一律接待,不分老幼尊卑,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時,有一些從東南大學特意赴京求教的學生,就住在王國維先生的家里。在王國維看來,學術為天下之公器,不應該有門戶之見。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門下弟子,即使自己治學很忙,他都是有問必答。在執教清華的2年時間里,不知道有多少學子領受了王國維先生的恩澤。
國學大師姜亮夫于1926年考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師從王國維先生。姜亮夫去清華參加補考時,王國維是他的主考官。當時,王國維出的題目都是關于“小學”的。由于姜亮夫讀過章太炎的書,便用章太炎書中的見解作答。王國維看過卷子之后,問姜亮夫是不是章太炎的學生,姜亮夫回答不是,王國維便問他為什么卷子上都是章太炎的話。姜亮夫說:“因為假期要升學,所以我突擊地看了一部《章氏叢書》。”王國維問:“《章氏叢書》你看得懂嗎?”姜亮夫說:“只有一二篇我看不懂,別的還可以看得懂。”王國維聽后連聲說好,當即決定錄取姜亮夫。
姜亮夫入學后,王國維有一次把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對他說:“你的聲韻、訓詁都學得不錯,但是文字方面還不夠,今后怎么辦?”姜亮夫請王國維指點。王國維說:“課題要自己選定!”過了三天,姜亮夫把選定的題目送給王國維看。王國維問道:“廣韻如何研究?”姜亮夫的回答沒有令王國維滿意。沉默片刻后,王國維說:“我看你還是搞詩騷聯綿字考吧!”接著,王國維把自己在這方面的研究資料拿給了姜亮夫。多年之后,姜亮夫對王國維先生的諄諄教誨依然銘記在心。
1926年12月3日,正值王國維先生50歲生日。清華研究院國學門的研究生們,特地來到王先生家拜壽。7天后,王國維在工字廳設宴招待弟子們。席間,他還向學生們展示了他所收藏的歷代石經拓本。弟子們競相發問,他辯答如流,欣悅異常,充分展示了這位冷峻的國學大師激情熱情似火的一面。
淚灑挽詩,追憶良師
中國語言學家王力于1926年考入清華大學國學研究院。他上的第一堂課,就是王國維先生講的《詩經》。在此之前,王力曾經讀過王國維先生的不少著作;特別是《人間詞話》,別開蹊徑,創詩詞意境之說,令王力深感欽佩。連書中的章節,王力都能隨口背誦。因此,他剛到國學研究院,就迫切渴望見到這位仰慕已久、滿腹經綸的老先生。在王力的想象中,能寫出像《人間詞話》那樣才氣橫溢、詞句清麗的文章的人,必定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大學者。可是當王國維踏進教室,為王力他們講第一節課的時候,王力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位國學大師竟是個小老頭:頭戴瓜皮帽,帽子下面拖著一條小辮子,身穿長棉袍,腰間還系著一條藍帶子。看他這身打扮,儼然一個“清朝遺老”。王力未曾料到,在推翻清王朝十多年之后,王國維竟然還保留著清朝的服飾,可見封建意識對王國維的影響之深。
盡管王力并不贊成王國維的政見,但這并不影響他對王國維先生的尊重。王力覺得,王國維學識淵博,氣質純真,比起一些表面趨時而思想保守的人來,王國維顯得更加天真可愛。王國維的這節《詩經》課,講得很樸實,見解精辟新穎,王力聞所未聞,深感受益。此后,王力又聽了王國維主講的其他幾門課,都有同樣的感受。
論講課,論學識,論見解,王國維都是第一流的。他講課邏輯性很強,凡經他做過精深研究的課題,都有嚴謹的分析、肯定的結論。但是,當他碰到某些疑難的問題時,又常以一句“這個我不懂”一帶而過;有時一節課下來,他竟說了幾個“我不懂”的問題。起初,王力感到不滿足。他想,老師是傳道解惑的,怎么常說“我不懂”呢?后來王力才慢慢體會到,這正是王國維治學嚴謹的表現。做學問的人,不懂就是不懂,萬萬不能不懂裝懂。
王力決心遵照先生的教誨,在治學方面刻苦鉆研,勇于探索,鍥而不舍,以期做到有所發現,有所創造,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