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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她(六)

祠堂去年重建過,看上去還挺宏偉,紅磚綠瓦,兩側掛著大紅燈籠,屋檐上有兩條龍的雕像,牌匾刻著“陸氏宗祠”。

孟林霖作為外來人不能進去,但從門口看,祠堂內香煙繚繞,燭火通明,赤褐色的內墻和大紅色的柱子頗顯氣勢,長桌上放置著銅質香爐和長明燈,背后是一墻的牌位,書寫著逝者們的姓名。

可是在陸家村長大的陸騏然和他的父母卻不在其中,村里的習俗是在外死亡的人不得進入祠堂,不得在祠堂舉辦喪事,防止帶來災難和霉運,因此沒有任何喪事禮節,他們悄無聲息地住進了平安堂。

平安堂也是仿古建筑,門口的石柱上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龍。堂內有兩百個骨灰盒存放格,只有十來個被使用,“入土為安”的理念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盡管現在土地資源越來越稀缺,大多數村民還是選擇將親人土葬,會為了搶一個好地段而紛爭不斷。

在村長的指引下,孟林霖給陸騏然和他的父母點了香燭燒了紙錢。

陸騏然的半身照被放在格子的正中央,還是那張高考前拍的證件照,只不過被調成了黑白色,打印出來的照片的畫質清晰度不高。

孟林霖把今早在花店買的白色小雛菊插入格子邊緣的圓環,然后,她讓村長在外面等她,她想單獨和陸騏然說會話。

闃靜的堂內只響起她的聲音。

“好久不見。”

說完這四個字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在來的路上,她已經設想好要聊聊沒有見面的那些年的個人趣事——例如她在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悄悄把高一前記下的必看名單里的那十幾部動漫都補看了,一次性從頭刷到尾的感覺真的很爽,例如她在大學周末跟著舍友出去把過去十幾年想玩的想體驗的機動游戲都玩了個遍,結果眩暈到吐在了一個人偶扮演者身上,又例如被要求無償給碩導的女兒補習英語時,她偷偷選擇了英文版的《喜羊羊與灰太狼》作為教學視頻,上課等于看動畫片。

再不然,聊聊高中時的恩怨,羅列出他的種種“罪狀”。

可是,當她和黑白照里的少年對視時,卻什么都說不出。

她想不明白那么高大的一個人怎么就被裝進了一個小小的盒子里,怎么就停留在一張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里了?

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從平安堂出來時,天已經黑了,村莊的天空繁星點點,撲閃撲閃。

得回家了,在離開之前,孟林霖再次來到陸騏然家門口,那棵桂花樹在寒風中始終傲然挺立,颯颯作響,孟林霖摘下其中一片葉子,用袖口擦拭掉它表面的冰霜,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包包的夾層內。

……

凌晨十二點的西洲機場依舊喧囂,數不清的人為了趕機而行色匆匆。

孟林霖站在機場門口,準備招一輛出租車回家。

一輛私家奔馳卻停在她面前。

車窗搖下,駕駛座的男人探出頭來,笑道:“林霖。”

被帶上警車的那一幕至今仍歷歷在目,恐怕鄧雅卿當時也被嚇得不輕,后面的一周他沒有再給孟林霖發消息。孟林霖倒覺得這樣落得清凈,只是當母親問起和鄧雅卿的感情進展時,她不得不坦白“沒進展”,警局里的審問她不想透露,撒了個謊說是接到了國外詐騙電話所以需要協助警方調查。可能是母親向鄧雅卿解釋了,隔天他又重新發來了“早上好”。

孟林霖寧愿不解釋,可以借此機會不再聯系,但面對鄧雅卿時,依然笑臉相迎。“你不是在BJ嗎?”

“我剛剛從BJ飛回來的,但其他家人還留在那陪爺爺。”鄧雅卿打量了一下只拎著個手提包的女生,“你怎么也在機場?”

孟林霖說:“我去見了一個朋友,剛下飛機。”

“那你現在是要回家嗎?我送你?”

這個時間點打車沒那么安全,孟林霖便點點頭,坐到了后排。

鄧雅卿握著方向盤,沒有著急啟動,他望向中央后視鏡里的孟林霖,說:“你可以坐副駕駛座。”

孟林霖在感情上愚鈍,但并不是毫不開竅。這個世界很講究座次,座次反映著尊卑貴賤主賓高低,會議上領導要坐主位,飯桌上長輩要坐上席,而在空間狹小的車子里,駕駛座和副駕駛座之間,往往意味著一份關系的親密或是曖昧。

于是她委婉地推托說:“后排寬敞,萬一我待會困了,可以躺一躺。”

回家的路上經過西洲一中。

孟林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念舊的人,高中畢業后都沒有回母校探望過,縱使產生過這樣的念頭,最終也會因認為這種舉動“浪費時間”“沒有意義”而打消。

一中從外面看還是印象中的模樣,大門氣派、宏偉。

不知道里面會不會已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年的那些桂花樹應該還在吧。”鄧雅卿說,“明天你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回我們的母校看看?”

“現在是寒假,學校會開放嗎?”

“我也不清楚,那如果開放我們就進去逛逛,不開放的話我們可以逛別的地方。”

孟林霖出神地望著窗外,沒有再接話。

抵達小區門口,孟林霖道了謝謝便下車,鄧雅卿卻緊跟著也下了車。

“有點太晚了,我送你到家門口吧。”

孟林霖停下腳步,定定看著鄧雅卿,路燈如同一棵大樹,在低矮的云層間攀升,暖黃的燈光映照在鄧雅卿的身上,像是加了一層老照片濾鏡。

她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

高三那年的除夕夜,孟林霖照舊和父母還有客戶們在大飯店吃年夜飯,長輩們酒足飯飽后要去KTV唱歌,讓她先一步自行回家。

那晚下著鵝毛大雪,道路有些擁堵,車輛行駛得很緩慢,孟林霖側靠著車窗默背英語單詞,她的記憶力不差,但那會卻背得異常吃力。

盤踞在她腦海中的更多的是剛剛結束的飯局上的那些你言我語。

“我們等著貴千金的好消息啦,不管是清華還是北大,我們都請客!”

“一定金榜題名,前程似錦!”

“絕對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明明是祝福,聽起來卻更像詛咒,如同一根緊緊勒住她脖頸的麻繩,讓她無法呼吸。

出租車一停,孟林霖就立即沖下車,大口大口地喘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看見有個人站在小區門口的路燈下,背對著她,身材頎長。

起初沒多想,等電梯的時候卻愈發覺得那個背影很熟悉。

為了確認內心的猜測,孟林霖又跑回小區門口,那人還在路燈下,這次是正面,她和他遠遠地對視,雖然看不真切對方的面容,只能看到整體的輪廓,但她感覺彼此是對望著的。

那人很快轉過身去,孟林霖走到他的背后,試探地叫了聲:“陸騏然?”

男生猶疑了片刻,轉過身來,他的頭頂和肩膀積了一層薄雪,不知道是不是冷到了,臉頰緋紅。

孟林霖詫異地問道:“你怎么會在這?”

陸騏然反問了同樣的話。

孟林霖指了指小區里的某棟高樓:“因為我家在這。”

“哦……”陸騏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像是之前的確不知道這件事。

一片雪花正好落在他的眉心,沿著鼻骨無聲融化,他沒有抬手抹掉。

也許是四周太安靜,也許是剛跑得太急,那一刻孟林霖能聽見自己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她看著陸騏然,黑寶石般的眼睛在夜色中炯炯發光,“那你呢,為什么在這里?”

很簡單的問題,陸騏然卻像被問到什么世紀難題似的,微張嘴巴又緊緊抿住,隨后他仰起了頭。

孟林霖順著陸騏然的目光也仰起頭,這時,他悶悶的聲音鉆入耳朵。

“看雪。”

路燈下的雪花像一只只金色的蝴蝶,自由地旋轉著細柔的身軀,在半空中劃下曼妙的弧線。

美得像虛幻迷離的夢。

如今九年過去了,雪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灰塵。

微小的,沒有方向的,漂浮不定的,但也閃爍著晶瑩光芒的灰塵。

【數萬個小時以后,當我們氧化成風,就能變成同一盞路燈下兩顆依偎的塵埃。】

曾經視為不著邊際的話語,經過年華的洗滌,反而有了具象。

或許是真的吧,宇宙中的原子并不會湮滅,死亡也并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

“走吧。”鄧雅卿向前邁了一步。

孟林霖原地不動:“謝謝你,就送到這里吧。”

鄧雅卿笑:“沒關系的,我不嫌麻煩。”

孟林霖再次說:“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鄧雅卿愣住,這是她第一次這么直接地拒絕了他。

“另外,很抱歉,恐怕我不能陪你回學校了。”

“為什么?”

鄧雅卿的眼睛里流露出不滿,孟林霖平靜地注視著他,慢慢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默不作聲,就在鄧雅卿要開口時,她扭頭徑自往前走了。

風中飄來她的聲音——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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