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房煜的嫌疑很大,但黎昇心里還有許多疑問——
房煜入室盜竊的時候陸騏然不在出租屋里嗎?從村口的監控看,陸騏然在邢杰到來后就沒有出過石港西村,那他當時是短暫地離開過他的出租屋嗎?
為什么房煜在案發第二天后還冒著風險約崔如夢吃飯,難道是為了確認陸騏然是否已經死亡?
為什么房煜不帶走金手鐲?他會不會就埋伏在他家附近?但一個月都不和家人朋友聯系,他會不會出事了?
那個穿羊絨大衣的男人又是誰?和陸騏然的死有沒有關系?
帶著種種疑問,黎昇再次帶隊來到房煜家。
房煜的臥室被他父親翻得七顛八倒,房煜爺爺清點過后,發現少了幾件冬裝,這意味著,房煜應該做好了短期內不會回家的準備。
陳蕓和其他警員通過問訪整棟居民樓以及附近的住戶,確認房煜最后出現在這片區域的時間是1月2日早上七點半,那時在樓下耍太極的張奶奶親眼目睹房煜背著裝得滿滿鼓鼓的書包步履匆匆。
“現在的小孩真不容易啊,上學要背那么多那么重的書。”
陳蕓無暇和張奶奶解釋,夜幕已經降臨,她趕著回警局向黎昇匯報。
結果敲門進辦公室,卻發現師傅大人在好整以暇地看小說。
“師傅,您對得起跑上跑下的隊員們嗎?”陳蕓一把搶過黎昇手中的書籍,書名《無邪傳》,“咦,你什么時候喜歡看武俠小說了?”
黎昇不計較陳蕓的沒大沒小,靠著椅背道:“房煜的。”
房煜算是個標準的“差生”,平日不光課本不愿意多看一眼,連課外書都懶得翻閱,臥室里的書籍屈指可數,因此這本堂而皇之地躺在桌面上的小說顯得十分鶴立雞群。
但為什么要特地把它帶回警局?
當陳蕓翻開書之后,找到了答案——
嶄新的散發濃厚紙墨氣味的書籍,扉頁卻被撕掉了,書中還夾了一張頂部印著“鑫華書城歡迎您”的小票——購買時間2022年1月1日20:08。
按崔如夢所說,元旦那晚她和房煜吃完飯大概七點二十五分,那在這之后,房煜急著要去做的事居然是買書?
這很反常。
黎昇和陳蕓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被撕掉的扉頁的下一頁,那里留存著幾行凹陷的印記。
黎昇從筆筒抽出一支2B鉛筆,在紙張的表面輕輕地涂抹,很快,隱藏的文字浮現出來。
【202,我看到了。待會十一點,飛哥大排檔。】
【好】
對話的人是誰和誰?什么時候寫下的?202是指陸騏然出租屋嗎?難道案發時有目擊者?
黎昇和陳蕓頓時發覺,他們原以為的真相也許只是冰山一角。
獲得上級許可后,兩人馬不停蹄趕去鑫華書城,想調取1月1日那晚的監控,然而,書城的監控錄像存儲時間只有三十天。
“干,晚了三天!”陳蕓懊惱地看向店長,“你們那么大的書城,監控的保留時間怎么能那么短!”
“……”店長無辜地點頭哈腰,“警官您說得對,我會向總部反映這個問題的。”
一旁的黎昇一言不發,他在沉思:為什么買的書是《無邪傳》,是純屬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黎昇拿出在房煜臥室發現的《無邪傳》,問道:“這本書那時候在搞活動嗎?”
“是的,那晚是這本書的簽售會,不僅有作者親簽,還打八折優惠。”店長又想起什么,眼珠子轉了轉,“對了,這本書的作者云行風在小說圈還算有名氣,當時是有媒體采訪和拍照的,還有一些粉絲也會拍照錄視頻,或許你們能在網上找到一些對案件有幫助的信息。”
經店長一提醒,陳蕓立即在搜索引擎和各大社交平臺搜云行風的簽售會。
簽售會并不只有一場,在鑫華書城的那場是云行風這次全國巡回簽售會的首場,前后期的營銷宣傳似乎不少,網上遍布那晚的照片和視頻,只是素材很零散,瀏覽了上千張圖片和上百個短視頻仍找不到房煜的身影。
陳蕓猜想這本書可能不是房煜親自購買的,直到——她刷到了一條粉絲拍的長達兩小時的“云行風西洲簽售會全程錄制”視頻。
視頻的前半小時是云行風暢談創作心得,后一個半小時是簽名,加上與粉絲近距離交流的時間,平均一分鐘簽一本。
這樣算起來,來簽售會的粉絲并不多,一百左右,但網上流傳最廣的照片讓人覺得門庭若市。
視頻播放量只有個位數,能耐心看完的恐怕只有死忠粉,陳蕓三倍速觀看都感覺無聊得快打瞌睡。
在視頻進程到五分之四的時候,拿著書排隊上臺要簽名的觀眾里終于出現了房煜。
拍攝角度是從觀眾席的前排斜著往舞臺中央拍,焦點都在穿著中山裝、造型斯文的云行風上,因而房煜只有背影。
陳蕓將視頻放大,卻見云行風在翻開書封的剎那,神色突變,他盯著像是扉頁的頁面看,原本是面帶溫和的微笑,驟變成冷峻的表情,握著鋼筆的手一動不動,但似乎在用力,手背的青筋凸起,緊接著他抬起頭看房煜,眼底蘊含的陰沉像要把人吞噬,但他很快又展露出溫和的笑容。
陳蕓嚇了一跳,其實云行風所有的神情動作轉變都發生在一秒內,是她用0.5倍速來回播放以及學過微表情心理學才敏銳地捕捉到,不然云行風乍看之下并沒有異樣。
云行風給房煜簽名的時長比其他人都要短得多,僅僅1.4秒,這么短的時間恐怕只能寫一個字。
想到這,陳蕓懷疑那個“好”的回復是云行風寫下的。
如此一來,在陸騏然案件中,房煜反而可能只是目擊者,而作案人……也許是云行風。
陳蕓把自己所發現的一切整理匯總給黎昇,黎昇認同她的懷疑,讓她繼續追查云行風這個人,他則前往飛哥大排檔。
飛哥大排檔是一家老字號大排檔,和鑫華書城相隔幾條街,從中午十二點營業到凌晨三點,黎昇去到時是中午一點,店內以及店門口搭建的藍色帳篷里都已經坐滿顧客。
在來之前,黎昇預料到大排檔的監控錄像的保留時間會比較短,果不其然,老板說只有十五天。每天的客流量都上千,老板和店員自然不會記得一個月前來過的顧客,黎昇便把偵查方向轉移到大排檔旁邊的連鎖超市——超市門口的攝像頭能拍到大排檔店門口的帳篷,監控錄像保留時間為三個月。
在監控里,房煜到達飛哥大排檔的時間是1月1日晚上十點五十八分,他站在路邊等了五分鐘左右,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頭戴鴨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來到他的身邊,身高持平的兩人一起走進帳篷,不透明的帳篷把他們遮擋得嚴嚴實實,沒法看到他們在底下做了什么,二十分鐘后,男人先行離開,過了一會房煜也撤場了。
由于對云行風不了解,黎昇暫時無法確定這個羽絨服男是不是云行風,但他覺得這個男人很像某個人——
那個在石港西村出現過的穿羊絨大衣的男人。
陳蕓查到,云行風真名為王行峰,西洲本地人,今年40歲,本科畢業于重點大學,曾是一名知識產權律師,十年前在網上發表了第一部長篇武俠小說《鳳凰之王》便一舉成名,是近些年來國內比較受歡迎的武俠小說作家,寫作風格和題材多變,高產且保質保量,代表作還有《斗轉天涯》《出師》《風卷云涌》《京城訣》等。
王行峰的履歷看起來非常亮眼,陳蕓想象不出這樣的人會做出害人的事。
但師傅說過,查案需要丟棄對任何人的刻板印象。
為了驗證王行峰和羽絨服男、羊絨大衣男是否為同一個人,黎昇和陳蕓來到王行峰的住所,然而,小區監控也只保留三十天。
王行峰正在別的城市舉辦簽售會,單憑目前算不上證據的書籍和視頻,他們實在沒有正當理由傳喚王行峰。
所以,房煜是破案的關鍵。
過去幾天,警方一直在搜尋房煜。
經過多方協作和努力,終于,在大年初四的夜晚,黎昇接到告柏市派出所打來的電話——找到房煜了。
翌日,被從告柏押解回來的房煜,蓬頭垢面、鼻青臉腫,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告柏同僚偵查到:1月2日那天,房煜乘坐了一輛沒有車牌的黑車從西洲去到告柏,在一家不需要登記身份的小旅館住下,一次性付了一個月的房費。1月7日凌晨,房煜在回旅館的路上碰到三個未成年小混混,棍棒無情,他被襲擊得遍體鱗傷,并被搶走了手機和一張存款余額為五萬塊的銀行卡,后來的幾周,房煜一直待在旅館里養傷,但在昨晚,也就是2月4日晚上,痊愈了的房煜找準時機,逮住那三個小混混拿著鐵棍把他們暴揍了一頓,當然,自己也受了不少傷。
這場斗毆正好被巡邏的民警撞見,拘留了四人。
房煜的手機拿回來了,但卡里的錢已經被混混們全部揮霍完。
銀行卡的卡主并不是房煜,而是早年為了賺錢將自己的銀行卡販賣給詐騙團伙的楊某,前兩周被西洲一縣公安局的反詐中隊抓獲。
問及銀行卡是通過哪種渠道獲得的,卡里的錢是誰給的,房煜始終守口如瓶。
黎昇隱隱感覺這和王行峰有關,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呈上201的監控視頻、缺了扉頁的《無邪傳》以及簽售視頻。
“為什么要偷這個手鐲?為什么偷了后不處置掉反而放在家里?”
“這行字是你寫的嗎?202,指哪里?是指崔如夢的鄰居嗎?你說你看到了,到底看到了什么?”
“陸騏然的電腦和手機是你偷的嗎?”
“你和王行峰,也就是這本書的作者,之間有存在交易嗎?”
“你在飛哥大排檔見的那個人是不是王行峰?”
“我們現在懷疑你在入室盜竊的過程中故意殺人,殺人的判刑可重多了,你確定一句都不為自己解釋嗎?”
“你才十八歲,還有很長的未來。”
可無論警方如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房煜都是一副無動于衷、麻木不仁的樣子,仿佛不想再與這個世界產生任何瓜葛。
無奈之下,陳蕓向黎昇提議:“要不讓崔如夢和他談談吧。”
見到崔如夢時,房煜暗淡無光的雙眼瞬間亮了。
可崔如夢看著那張原本秀氣如今卻變得扭曲的面孔,想到他犯下的種種錯誤,心如死灰。
她沉著臉:“為什么消失那么多天?”“為什么要偷我家的手鐲?”“鄰居哥哥是你害死的嗎?”
女生的連番質問如一塊塊冰冷的隕石,重重地砸在房煜心房。“對不起,夢夢……”
崔如夢抬起手,不由分說甩了一巴掌,“不要再這么叫我,我覺得很惡心!”
由于不躲不閃,這一巴掌響亮地落在房煜的胸膛。
房煜忍著痛意,一把將崔如夢攬入懷中,他抱得很緊,崔如夢怎么都掙脫不了,她邊大顆大顆地掉眼淚邊聲嘶力竭地罵他是個混蛋。
觀察室里,陳蕓看得眉頭緊蹙,全身起雞皮疙瘩。“怎么像在演偶像劇啊。”
黎昇:“……”
所幸,崔如夢成功撬開了房煜的瓶口。
“我承認我偷了手鐲,但電腦和手機不是我偷的,人也不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