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左右,斜陽鑲著一溜紅邊兒,分出千絲萬縷昏黃的光芒,照射著喧囂的馬路和蜂涌而出的人群。
外語國際學校的校門口,車水馬龍,子顧將車停在了馬路對面,等著桔子下班。他決定同那個叫雪兒的女生正式交往,祖母聽了異常歡喜,安排了今晚六點的飯局。說得通俗點,其實就是相見禮,雙方父母至親到場,寒暄,熟悉下,作個見證愛情的傳統儀式。
之后就是兩個當事人自己初步磨合的階段,桔子跟自己的關系,這種場合肯定必須到場,老太太都發了話的,去學校把你嫂子接來,這些年都是她在照顧你,如今,你要婚娶了,她應該是最喜聞樂見的了。
子顧遵循祖母的指示,將工作做了交接后提前下了班,校門口遲遲不見桔子的身影。他只得端坐在靜得離譜的車里耐心等待。
須臾,熟悉的身影出現了。牛仔褲,紅白相間的格子襯衫,是她日常最愛的裝扮,用任澤西的話說就是沒有品味,子顧卻很喜歡。
桔子斜挎著黑色的背包,手里還托著一疊書,子顧凝到了桔子的正臉,白皙的面容,微微蹙眉,應是從她身旁滑過的汽車噴灑出的尾氣讓她不適了,她看起來永遠都像個大學生,子顧心忖道。
束起的馬尾,微微甩動。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同她揮手告別,她含笑點頭,雙目左顧右盼地搜尋,應是在找自己的車,他來之前給她發了信息。
“我在對面,那邊停滿了!”
見狀,子顧默契的發了個信息給桔子。
聽到信息響的桔子,劃動手機,點擊略覽。
子顧探出頭顱,伸出手向已經越過紅綠燈的桔子招手。
“我們現在去哪?”
桔子興致不錯,許是要去參加子顧的相見禮讓她很是興奮,放好東西,邊系著安全帶,邊史無前例的主動問著子顧,平時的她,話并不多。
“給你挑件禮服,祖母特地交代。”
子顧回答道。
“好,對方是有地位的人家,著裝寒磣了,顯得我們不尊重人家。”
桔子釋然的說著,注重著裝,也是自我修養和尊重他人的一種體現。
A市最頂級的禮服賣場內,穿著淺灰色手工西裝的子顧端坐在專柜給顧客提供的高檔沙發上,桔子正在里面試禮服,他眸色復雜地注視著試衣間緊閉的白色門板,自嘲浮上嘴角。
他中意的女人,正精心裝扮,去參加他的相見禮,而且是以家長的身份,像不像狗血的八點檔?
試衣間的門打開了,及踝的灰色修身長裙,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酥胸未露,貼身的設計卻勾勒出了她胸部的美好輪廓,挺拔豐盈,很容易讓男人想入非非,導購小姐給她配了件高檔的白色貂絨外套,人靠衣裝,確實看起來貴氣不少,深秋了,這樣等下進了那有空調的餐廳,也不會覺得涼。
接著又領著她做了個頭發,耳環,項鏈,鉆石戒指,一樣不少。
“我這樣不會給你掉份吧?”車上,桔子邊檢查妝容,邊跟子顧開著玩笑。
“不會,今天……真得很漂亮,就像……待嫁的新娘!”
子顧不吝嗇的說著贊美之詞,眸色溢著淡淡的憂傷。
只可惜,再美,也不是為我而綻放。
他在心里補了一句。
“多謝繆贊”!
桔子夸張的回應,露出愉悅的神情。
齊悅山莊,A市最頂尖的餐飲圣地。上至中央高官,下至名流富商,文人墨客,都會來的場所,因為這是地位與權勢的象征。
在這里消費,都是刷卡,一道菜就是幾萬到十幾萬不等,服務員沒空拿一疊鈔票在那一張張的數,如果你沒卡,他們會很紳士的提醒你,觀景臺在那邊,出門右轉,瞧,人家多有素質,絕不會讓你下不來臺。
富麗堂皇的包廂內,老太太早就到了,與女方的父母在笑呵呵的寒暄,長方形的餐桌,鋪著金黃色的桌布,老太太坐正中央,任澤西挨著溫淽柔坐在桔子的對面,溫淽柔旁邊坐著那個叫雪兒的年輕女孩,子顧挨著自己還有女孩的父母坐在他們的對面。
菜色已經上齊,中西合璧。都是桔子叫不出,也沒吃過的!桔子很有自知之明的選擇了中餐,牛排切不好,別反倒給任家丟了臉面。
桔子甚至自戀的認為這是老太太特意為她這沒見過世面的孫媳婦準備的備份,要不然光吃西餐更顯檔次。
任澤西依舊端著他那不可一世的面癱臉,優雅的切著牛排,不時與溫淽柔耳語,交談。
目光所及,溫淽柔畫著得體的淡妝,妖艷的紅裙包裹著她凹凸有致的玉體,酒紅色的卷發傾瀉在胸前,紅唇艷的能滴出血,微微一笑百媚生。如此佳人,哪個男人不愛?桔子感覺的出,她無意間望向自己的眼神,透出一股自得的挑釁與囂張。仿佛在說,
瞧,子顧的相見禮,我也到場了,而且老太太沒反對。
雪兒的眼神一直在子顧的身上打轉,桔子一進門就注意到了。真是個畫里走出的標準美人,就像林黛玉,桔子給出很高的評價。
顧盼生輝,欲語還休,嘴角噙笑。待嫁新嬌娘的嬌羞與喜悅,展露無余。
老太太穿著應景的中式紅禮服,雪兒的父母都是上流人士,氣質,舉止,自是優雅得體,沒得可挑。
雪兒的母親有點像紅樓夢里的王熙鳳,怪不得生出那么標準的女兒來,父親的個子很高,顏值一般,保養的很好,看不出實際年齡。帶著副鑲金眼鏡,舉手抬足,成功人士的姿態盡顯。
桔子是最不自在的一個,丈夫明目張膽的帶著小三坐在自己對面,卻不敢吱聲,溫淽柔能參加這次的家宴,想必讓老太太答應她跟任澤西離婚,指日可待了。桔子作出中肯的分析。
子顧從進門跟女方的父母客套的招呼后就悶頭吃著東西,桔子早就注意到了。
他似乎不太上心,對自己的相見禮。桔子注視著子顧的側臉,在心里作出總結。
為什么?是因為他口中那個喜歡卻沒表白的女孩么?可憐的子顧,誰叫你身在了富貴人家,婚事都做不得主。
桔子露出同情的眼神,看著她的小叔子。
任澤西有意無意的用余光瞟著桔子,今晚的家宴,又讓他對這個女人大跌眼睛一回,果然是人靠衣裝。
子顧的失落,他早盡入眼底了,既然他主動提出要與地產大亨的千金交往,相必是對自己錯誤的感情蔓延做了整理的,想著便出聲以大哥的身份與女方家長客套的寒暄著。
“令千金真是長得如出水芙蓉,令弟高攀了!”任澤西八面玲瓏的說著。
“哪里,任總過譽了,小女,生性頑劣,日后還得仰仗老太太與任總多包涵。”都是老江湖,官腔說得滴水不漏。說話間已把視線轉向了子顧,垂首進食的他卻并未回應,令他這未來老丈人好不尷尬。
“任副總想必今日工作繁忙,太過疲憊,所以不太愛說話呀!”
雪兒的父親皮笑肉不笑的把視線轉向了老太太。
“他也是被老身慣壞了,不過他本性不壞,五年前開始,一直同他嫂子居住,等跟雪兒的關系確定下來,就讓他搬出去,你這未來老丈人就多寬慰一下。”
“哈哈……”
老太太金口一開,氣氛頓時活躍,大家一陣哄笑,結束了這場尷尬的對話。
“子顧,來,吃蝦,我給你剝好了!”一道細嫩的女聲響起,雪兒站起身,把剝好的澳洲龍蝦放在子顧的盤子里。
“這丫頭,還沒嫁過來就知道關心人了!”雪兒的母親開著玩笑,老太太更是合不攏嘴。
“那個……雪兒小姐,子顧對海鮮過敏!””
桔子見狀,好心的提醒著雪兒。
“那吃點水果,來,這個哈密瓜看起來不錯,服務員剛端來的!”
“他不吃哈密瓜……”
桔子再次自以為好意的提醒到。
眾人神色都為之詫異,還是老太太老練,打著圓場。
“我剛不說了嗎,他五年前就跟他嫂子住,衣食住行都是她大嫂在照顧,所以……對子顧的喜好十分清楚,親家可別多想。
“子顧的大嫂真是年輕貌美!”雪兒的母親含沙射影的說著,眼神中透著一抹明顯的疑惑。
“沒事,我并不過敏,是你做得太難吃……”子顧出聲結束這沒營養的對話,拿起筷子將龍蝦吞入腹中,露出痛苦的表情。喉嚨感覺被什么扯住了,以至于剛才吞入腹中的是什么,都忘了。
眾人尷尬的噤了聲,心不在焉的交談著。雪兒雖小,心思卻很敏感,對桔子了解子顧的生活如此入微,頗有不快,又不好發火,無趣的吃著東西。
這一切在桔子看來毫無矛盾,更不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當。
子顧太難受,尋了個借口去了洗手間。桔子見狀,實話實說自己不放心,也跟著出去了。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露出不解的神色。桔子再度覺得,理所當然。
男洗手間內,子顧對著與洗盆干嘔,適才吞入腹中的食物,魚貫而出。
他只覺胸腔發脹,眼圈發熱,劇烈嘔吐的后勁,讓他有理由允許眼淚簌簌的往下掉,那是因為嘔得太厲害,才流淚的,他安慰自己。
須臾,他抬首凝著與室里清澈的鏡子,雙臂撐著與洗臺,灰色的手工西服被他糟蹋的有點皺褶,強烈的燈光投在鏡子上,鏡中的他,臉色蒼白。
他扭開水龍頭,垂首,往臉上猛潑著清水,直到眼睛受不了水流的沖擊才停手。齊悅的洗手間,并未提供手紙。
講究的他有點不習慣,如果是平時……
水龍頭還在嘩嘩地流,發出悅耳的旋律。思考的藤蔓又伸向了桔子,平日里,她總是會提醒自己別忘帶紙巾。
子顧覺得憋屈,老是想起一個并不明白自己心意的女人,是一件非常窩囊的事。
他伸手關掉水龍頭,毅然扭頭,拉開洗手間的門,欲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飯局。門口卻有一張擔憂的面孔在等待著自己,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子顧,你怎么樣?”依墻而立的桔子轉過頭,擔憂的望著子顧。
他臉色很蒼白,相必是吐了,那種食物,五年來,他從未吃過,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犯這種傻,出了問題可怎么辦?
桔子想著,眼眸就開始犯酸了,還好忍住了。
“來,把水擦干凈!”
桔子拿著自己的袖子往子顧的臉上輕輕拭著。
“不用了,嫂子……”
子顧下意識的拉下了桔子的手,也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以后……不要再對我做這些親密的舉動了,你別忘了,我今天……是來參加相見禮的!”
子顧說著違心的話,眸色復雜地望著桔子,被他拉下的手臂還在手心握著。
不想放開,還好理智占了上風,他攸地松手,越過桔子,往走廊盡頭前行。
失去支撐,桔子差點滑倒,她下意識地伸手觸碰冰涼的墻壁,以尋得短暫的支點。
子顧已經消失在長廊的轉角,桔子有點如墜云端。
怎么了這是?我只是擔心他才急忙跟出來,為何他如此……
桔子腦袋打結好大陣才想出一個可以詮釋他剛才態度的詞。
排斥!對,太貼切了。他就是一副你別碰我的表情,否則我女朋友看到了。
嗬!桔子瞬間覺得心間悶結,卻找不出理由,他說得也是對的,為何她會胸口熾熱的難受。
罷了,以后注意點!
如他所言,很快,就會有別人照顧他了。又不能照顧他一輩子,不過,我的內心為何如此不安?
桔子沒找到答案,最起碼現在是!
渾渾噩噩的回到包廂,眾人均準備離席了,桔子也拿過包包準備出去。
子顧在跟雪兒聊著什么,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他臉部線條柔和了不少。桔子也稍稍安心了。
正欲轉身,卻與任澤西來了個眼神交匯。什么?他一直偷窺我嗎?桔子心忖道。不過,這個想法只維持了三秒,她就放棄了,原因是,任澤西正跟溫淽柔交頭接耳的有說有笑,剛才就是一巧合,還真會往自己臉上帖盡,桔子自嘲的想著。
桔子隨眾人走向門口,卻被祖母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