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別了
- 淵洋紀元
- 默夏默夏摸一下
- 3121字
- 2025-01-25 16:15:18
盡管手術十分順利,將寄生蟲的根系與臟腑分離,也花了整整十個小時。
等麥基從麻醉中醒來,床邊放著的,是毫無動靜的寄生蟲標本罐。
他胸口裹著繃帶,吊瓶與心臟同頻率滴著。疲憊與無力占據他整個身體,手術創口的刺痛幫他區分著清醒與昏睡。
許久沒有體驗過這般慢的傷口恢復了。
或者說,許久沒有作為正常人生活過了。
麥基掙扎著起身,恰好被盧提看到,趕忙過來攙扶。
“什么時候給海莉移植?”麥基雙唇發白,短短一句話要靠氣吹出來。
盧提卻只看著保存寄生蟲的標本罐,并不言語。
“說話!”麥基有些著急。
“你體內的寄生蟲早就死了。”盧提說。
“怎……那……”麥基想說些什么,話頭撿起又丟下。顯而易見的答案,他心知肚明,但無法接受:寄生蟲死了,海莉救不回來。
盧提攙扶著麥基,想跟其他船員一起去探望海莉。但膠囊倉已經被簾子遮住,拒絕旁人的探視。
“她已經走了。”醫生說,“遺體暫時保存在膠囊倉中,不便探視。”
麥基想撥開簾子的手停在半空,想起那畸變的樣貌,又輕顫著收回來。
“有時候,靈魂大過生命。”摯友的聲音響起,他的名字叫凱奇。
麥基回憶起一切。
是了,起碼要保有作為人的靈魂與尊嚴,麥基想著。
海莉沒留下什么遺物,只有一些已經破碎的隨身醫療用品,以及一枚在戰斗中受擊變形的船長徽章。
在淵洋之下,有一種稱得上密閉的地形,那里幾乎沒有洋流,地貌幾百年不會更改。
潛艇外載著特制的遺體存放倉,緩緩駛入這片寂靜海域。單向玻璃讓倉外無法窺見其內部,但能由內里一覽淵洋的光景。
所有人都離開潛艇,用扳手一圈圈地擰下固定螺栓,讓遺體倉緩緩沉入海底。
遺體倉逐漸遠去,麥基拿出那枚變形的徽章,隨海莉一起長眠于此。
“愿,長夜無夢。”麥基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說著。
短暫的葬禮結束,一行人于沉默中回到站點。分裂主義者的首領兌現諾言,將從蠕蟲身上采集到所得物的一半分給麥基,用于船體的升級。
這種幾丁質外殼不怕余燼海的侵蝕,是最好的船體改裝材料。
“這年頭,已經鮮少接到只送信件的委托了。”
休息艙內,麥基正伏案寫信,重裝郵遞員就坐在他對面,托腮靠在桌上閉目養神。
“你只要將物品送到就好,送什么不需要操心。”麥基說。
“我當然會恪守我的職業道德。但,”那人擦了擦自己掛著榴彈發射器的自動步槍,“絕大部分的委托,都是運送一些更為貴重的東西。”
麥基寫下收件人的名字:凱奇后,將信件封裝好,遞給郵遞員:“這里裝的是一位老船長的信仰。”
與麥基沉著且堅毅的雙眼對視過,郵遞員稍稍挺直身子,鄭重地接過信件。
離開房間,從對接橋能夠完整地看到自己的潛艇。潛艇部件的改裝與升級基本結束,被幾丁質外殼所包裹的潛艇,宛若一只機械蠕蟲。
“麥基先生,”首領輕裝來見麥基,“我的人正幫您做船體養護。請允許我向你表達敬意。”
說完,首領遞上一支針劑,淡藍色。
“我為海莉小姐的死惋惜。這是我們根據她的研究記錄,所復制的最后一支基因制劑,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從此往后,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你們停靠或啟程。”首領說。
瑟頓也從首領身后走出,他不再披著那難看的斗篷,而是換回自己的服裝。
他擁抱麥基:“保重。”
“保重。”麥基說。
出發港,潛艇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緩緩駛向更深處航行。站點的所有照明燈與信號燈全部亮起,向這艘披著幾丁質裝甲的潛艇致意。
在黑暗中孤獨地航行,實在是一件磨人的事情。無線電臺永遠靜默,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只有引擎運轉和聲吶的規律探測,提醒著他們,這艘潛艇還在執行著任務。
歷經七十七小時的航行,潛艇的深度來到了四千六百米,聲吶中突然出現密集的信號點,是大量畫皮原蟲和爬行者之母!
它的肚子里裝著許多爬行者,成年的、幼小的、還在孕育的。若是落單的爬行者之母,來上幾發軌道炮,再用電網屏障便能盡數消滅。
但如此眾多的數量,光信號范圍內便有六、七只,以及不可計數的畫皮原蟲,只有一艘潛艇,實在是難以應付。
經過改造的聲吶系統,能夠發出與末日蠕蟲相近的聲波信號,但遠達不到驅散其他生物的效果,只能避免它們主動進攻。
幾方思路都被自己否定,麥基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駕駛艙,透過觀景窗與漆黑的深淵對峙,仿佛聽到邪神的嘲笑。
打開儲物柜,取一支帶有鎮靜藥物的雪茄。那是海莉制作的,還剩三根。
煙霧繚繞中,麥基仿佛覺得漆黑的視野變亮了些。他翻看著手中的雪茄,心想莫不是鎮靜藥物過期了?怎得又出現幻覺?
“你這船還真是符合你的審美。”
靜默已久的公共頻段突然響起,是凱奇的聲音!
“凱奇?!”麥基驚訝道。
“我接受你信中的道歉。”凱奇說道,“這片泥沼我們幫你趟,記得回來還人情!”
就在麥基疑惑“我們”時,公共頻段變得十分熱鬧,許多熟悉的聲音與麥基打著招呼,聲吶中也出現越來越多的潛艇信號,在深淵中拉起一條堅固的戰線。
一時間,這片少有人跡的海域變得熱鬧非凡!機炮,激光,軌道炮,臟彈,眾多炮火驚醒了沉睡中的爬行者之母,但它們的生命也終止于醒來的瞬間!
丑陋的怪物被逐一擊潰,整片海域出現一堵灰燼與血污筑成的城墻。麥基駕駛潛艇,由血污中沖出,再往前,便是真正的無光之地。
“我們的船體強度,無法支持五千米以下的航行,就此別過吧!”凱奇說。
不做多余留戀,麥基徑直駛入那片無人踏足的未知水域。
漫長的路途。
潛艇航行了多久?走過多少距離?都沒有辦法判斷。
聲吶上的地形凹凸變化,毫無規律。不管多少次從潛望鏡向外看去,都是千篇一律的黑暗。
寬廣的海底山脈逐漸收攏,一道原始峽谷出現在眼前,這里與方才的黑暗之海宛若兩個世界!
峽谷里到處是會發光的植物,隨洋流輕輕搖晃,藍色的、綠色的、甚至棱彩的光也隨著一起晃動,聚成一幅只屬于峽谷的絕美畫卷。
許久沒見過光亮的幾人,難免被這樣的景象所鎮靜,索性將潛艇的探照燈全部關閉,慢慢漂流于這片彩色星河的粼粼波浪中。
但所有美麗的外表下總是暗藏殺機!絢麗的光芒也只是引誘獵物上鉤的手段。
隱藏在光團之下的藤鉤齊齊朝潛艇射出,想要將“獵物”捕獲分食。
好在幾丁質外殼足夠堅硬,將那些鉤爪盡數彈開,平安地度過這片短暫的“溫柔鄉”。
大抵是沒有多少生物能夠挨過方才那段鬼魅峽谷,更深處的地方得不到足夠營養,發光植物逐漸稀疏,最終泯沒于巖縫的淤泥里。
潛艇重新開啟探照燈,峽谷兩邊高聳的山體向前齊頭并進,將視線送入幽邃黑暗的遠方,上不見青天,下不見海底,宛若整顆星球開裂而產生的巨大罅隙。
山體被洋流侵蝕出和諧優美的條紋,仿佛航道末端的引導線,為潛艇指引方向。
漸漸的,條紋被某些特殊石材打斷,它們的堆砌像是某種拱門,兩邊的石柱依附山體朝峽谷中央彎曲,斷裂在彎折處。
再往前去,便能模糊地猜出雕像的形狀。每三艘潛艇的距離,就有左右各一尊雕像,動作各不相同,有些朝拜,有些激昂,有些死斗,有些羸弱。
直到雕琢的石材生長在一起,再看不見裸露的巖壁,潛艇正式進入一個廣闊的遺跡長廊。
緩緩駛入時規律的聲吶,讓他們仿佛千里而來的虔誠的朝圣者。可惜遺跡之內的神明已經易主,而他們永遠不會向虛偽的邪神朝拜。
穿越長廊,是一片更為壯觀、遼闊的空間,左右都望不見盡頭!數不盡的立柱,發著自上而下、灰白到橙紅漸變的光,上頂石穹,下立于赤紅色的熒光石地面上,宛若立于滾滾巖漿之中。
徑直看去,似乎是這片空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巨大且清晰的邪神雕像,上半身呈托舉狀,像是在迎接著什么,依附石柱一直接在石穹頂上。
而它的胸膛部分則被掏空,與腹部斷開,一顆心臟浮在這片空洞中間,不停跳動著。
從腹部往下,便是奇長的袍子,鋪開的“衣物”如根系一樣,扎在地面上。
一見這該死的心臟,麥基便怒由心起,一發軌道炮精準命中。
但當爆炸的余燼散去,那心臟卻安然無恙,反倒是雕像昂起的頭低了下來,看著這艘潛艇。
胸膛里的心臟緊緊一縮,一聲有力的心跳聲響起,神廟忽然變得明亮刺眼。又是一跳,石柱、穹頂、“巖漿”、潛艇全部消失,所有人都浮空于灰白的空間之中,與那雕像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