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基忽然驚醒，刺癢遍布全身，淺紅色的繃帶替代了他的皮膚，纏裹滿身。

他的隨身物品被收納起來，在儲物柜中擺放工整。

拆下繃帶，拔掉檢測探頭，換上船長便服。大概是因為寄生蟲的力量，麥基的身體早已痊愈。

海莉就和他躺在同一間病房中，用簾子隔開床位，還沒有醒來。

打開儲物柜，那兩枚被腐蝕的徽章從破掉的衣服口袋中滑落。失去雕琢細節的兩塊鐵，讓麥基的遺忘感更甚，像打開一本厚重的無字書。

取出那袋零件，鋪在床上，慢慢的、一件件拼湊，這把自開始航行以來便一直攜帶的手槍，終于能從記憶中贖回。

因檢測探頭斷線而匆匆趕來的醫生，開始為船長做一些常規檢查，以確認麥基的身體真如他所說的并無大礙。

麥基將大部分隨身物品都留在了儲物柜中，單單拿著那兩枚面目全非的徽章，約盧提在委托大廳的吧臺見面。

委托大廳的燈光并不明亮，但也不至于暗淡到連委托內容都看不清。于是有人專心謀生意，有人則叫些小酒來消遣。

“兩份朗姆。”麥基點單，押下酒錢。

“向你打聽個人。”麥基將兩枚徽章先后擺在桌面上，“有印象嗎？”

盧提沉默看著那兩枚徽章，手里轉著盛酒的方形玻璃杯。麥基也不忙問，就這么安靜地等著他。

過了良久，盧提終于開口說道：“同理心。”，隨后將杯中的朗姆酒一飲而盡。

“同理心？”麥基不明所以。

“我給你的那枚徽章，是我的一個朋友的遺物，和你沒有半點關系。之所以給你看，是為了獲取你的信任。”盧提解釋。

“這么說，你曾經也是一名船長。那你一定知道潛航中的精神問題。”麥基說，“你對失憶有看法嗎？”

“這你該去問醫生。”盧提回答。

“我做過一些檢查，生理構造，精神評估，沒有問題。”麥基說。

“兩臺頻率相同的機器靠在一起，就會互相影響，產生共振。輕則零件損耗，重則崩毀爆炸。”盧提又要了一杯朗姆酒，打著啞謎。

“你該專注于眼下的事情。”盧提說。

麥基看著盧提，想要從那雙堅毅的眼睛里看穿些什么，得到的卻只是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毛骨悚然。

撤回眸子，又押了一張鈔票，用手指點了兩下桌面，留下徽章，麥基一個人離開大廳。

回到病房，蓋瑞和奈德早已得到醫生的消息，守在那里。見到麥基，二人起身，但也不言語。

“病人還沒醒，但情況已經穩定，再等等。”醫生說。

麥基點點頭，揮手示意醫生離開。

走到床邊，麥基輕輕撫摸著海莉手臂上的傷疤，又轉身去儲物柜取出自己的三枚船長徽章，站在那里像個局促的孩童。

“自動航行經常出錯，撞冰，迷路，但船長會把我們從深淵里帶回來。”奈德笑著打趣說道。

“我作證，機器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毛病。”蓋瑞說道。

麥基看著這兩個人，愧疚悄悄從笑容里爬出來。三個人抱在一起。

“歡迎回來，船長。”

“這徽章屬于潛艇上的每一個人。”麥基說著，將徽章分給船員。

“我以為，用它的想法思考，就能找出它的位置，差點釀成大禍。我們來商議一下后面的航線如何？”麥基說道，拉起昏迷中的海莉的手，想將徽章交給她。

海莉忽然睜眼，緊緊抓住麥基的手腕：“說話算話？”

“能幫我安排抽離手術嗎？”麥基微笑道。

休整幾天，潛艇的補給已經補充完畢，幾人體力也都完全恢復。

麥基采購了五份完全相同的通訊設備，分發給船員們。

“測試。”麥基說。

“收到。”船員齊聲回應。

“歡迎加入！”麥基說著，將一套沒有肩章的船長制服交給盧提。

慶祝之際，通訊耳麥中忽然傳來一股雜音，那是聯盟的緊急公共頻段。

“所有生活在淵洋之下的居民們，我們失去了大量船只和站點的訊號，并且毫無數據。”一個沉著的男聲說道。

“經過調查取證，確認淺海區域出現不明的、高危海洋風暴，海域哨卡站點已經開放，供條件允許的人前往深海區避難。”

“再次公告，公共頻段已經全面開放，無法保證您收取的非聯盟公告的真實性。請保持理性，請保持理性，請保持理性！”

隨后，便是被嘈雜填滿的靜默。

潛艇的數據板彈出消息，是瑟頓發來的：“我們見一面！在哨卡站點！要快！”

“所有人歸位！立即出發！”麥基下令道。

很快來到哨卡站點附近，潛艇將附近的檢查海域堆滿，通過檢查的早早懸在出發港等待放行；正在檢查的停靠在對接橋；還有等待檢查、沒通過檢查的，就都懸在航道里。

終于進入站點大廳，這里也是人滿為患，焦慮與惶恐填滿整個大廳。

瑟頓也沒了以往的從容，焦急地來回踱步。看到麥基，瑟頓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急忙走來。

“淺海出事了，我的大部分產業都在那里，現在他們屬于那場風暴。”瑟頓說，“我打算去深海區避難，現在就走。往后不可能再太平，祝你順利！”

“保重。”麥基說，神情有些復雜。

“保重。”瑟頓摘下帽子放在胸口，給麥基深深鞠了一躬，便快步趕往出發港。

人群忽然變得喧鬧，所有人都在嚷著什么，聽不清哪怕一句。

被圍在咨詢臺中間的聯盟官兵用高音喇叭強調著肅靜，直到亮出武器才起到些效果。

“放行標準就在大屏幕上！你們許多人的船體結構不能承受深海的水壓，進去就是找死！”官兵喊道。

“我們留在這里也是等死！”人們并不買賬。

“出發港的聯盟屬潛艇早就走了！你們怕是也早被聯盟拋棄了吧！”

“聽到沒有！聯盟的人自身難保！”

混亂如一顆星火落入干草垛，在風暴的助勢下焚燒著所有理性。

人們拋開聯盟的官兵，開始互相尋找救命稻草。

有人想找到檢查合格的潛艇，花錢買一個位置；有人想直接買下一整艘潛艇。

更有些人開始撬取、搶奪那些封存在保險柜里的昂貴資源，想在臨終前滿足自己的私欲。

“船長，這都亂了套了。”蓋瑞湊過來，憋著心思說道。

“你想干什么？”麥基問道。

“有機會，不撈白不撈！”蓋瑞指了指那些胡亂交易、撬門奪物的家伙，沒得到否定的命令，便立馬消失在人群里。

突然，一個戴著兜帽、披著斗篷的人，拿著不知哪里弄來的高音喇叭，站到了桌子上。

“大家聽我說！”那人喊道，兜帽摘下，是一張面黃肌瘦的臉。

“我們生活在深淵之中，忍受著潮濕與寒冷，如同被囚禁在鐵籠中的困獸！現在，這些人用盡理由，將我們夾在深海與高危風暴之間！我們不需要再聽從這些劊子手的虛偽言論！”

“我們屬于淵洋嗎？不！是淵洋屬于我們！”

“我們應該自由！我們本該自由！掙脫牢籠，顛覆道貌岸然的不公秩序！擁抱深淵吧！”

那人說著，將藏在斗篷之下的另一只手高高舉起，手中握著一把針劑，上面的標識，是畫皮教派！

“掙脫牢籠！擁抱深淵！”人群中傳來高聲應和，那些振臂高呼的人，也都捏著許多畫皮教派的針劑。

那是畫皮教派自制的寄生蟲針劑，粗劣，但挨上一下就會被感染！

“蓋瑞！快回來！”麥基通過通訊裝置呼喊道。

沒一會兒，整個站點里的人都在呼喊同樣的口號！那些手持針劑的人，都戴上兜帽，向身邊的人發起了無差別的攻擊！

他們將畫皮寄生蟲打入平民的身體，謊稱這是帶他們進入新紀元的鑰匙！

“畫皮教派的瘋子混進來了！你在哪！蓋瑞！”麥基一邊尋找蓋瑞的身影，一邊焦急地叫道。

找到一排儲物柜附近，就看到蓋瑞正專心地撬著其中一個。

“蓋瑞！返回潛艇！這是命令！”麥基喊道。

“這里有高容量燃料棒！深海可不常見！”蓋瑞說著，繼續撬儲物柜。

正是這時，一個畫皮教派的瘋子盯上了落單的蓋瑞，舉著針管朝蓋瑞撲了過去。

麥基一個健步，擋在蓋瑞身前，將那畫皮瘋子打暈在地。可低頭一看，那支針劑卻已經扎進自己的大腿。

一時間，麥基只覺得天旋地轉，呼吸急促，眼中的一切都出現重影，周遭的吵鬧變成隆隆的悶響，上下顛倒，分辨不出任何事物。

兩種寄生蟲將麥基的身體當作修羅場，激烈的爭斗讓麥基頭痛欲裂，無法思考。

他的身體變得通紅，腫脹的四肢將制服都撐破，變成一個畸形的、擁有獠牙與利爪的怪物！

恐懼在人群中轟然炸開，所有人都拼命遠離這個畸變的、失去理智的怪物。

在麥基的無差別攻擊之下，哨站的電力系統失效，只剩下刺眼的紅色應急燈還能勉強照明。

生態維持系統也被破壞，氧氣含量開始下降，四處都在漏水，不一會兒就淹沒到齊腰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