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摩天大樓的詛咒

第1章
摩天大樓的詛咒

摩天大樓是彰顯世俗資本主義及其價值的獨特慶典，它在各個層面上考驗著我們。它為我們以最廣博的視角深入分析20世紀的藝術、人文和歷史提供了一次獨特的機會。

——《高層辦公大樓藝術考量》（The Tall Building Artistically Reconsidered），埃達·路易莎·赫克斯特布爾（Ada Louisa Huxtable）

自資本主義誕生以來，人類就一直在探尋商業周期的成因，而人類尋找能夠預測未來的水晶球的歷史則比它更為久遠。我將在本書中對人類探索魔法水晶球以及商業周期的活動提供一些分析。

與徹底改變19世紀經濟的運河與鐵路一樣，摩天大樓是現代資本主義在建筑學上所做出的又一巨大貢獻。然而，幾乎沒有人想到將摩天大樓和商業周期這一現代資本主義的典型特征聯系起來。直到詹姆斯·格蘭特（James Grant）在《繁榮帶來的麻煩》（The Troubles With Prosperity）一書中明確指出了房地產、摩天大樓和商業周期這三者之間的關聯。后來，格蘭特的這本書又激發了安德魯·勞倫斯的靈感。

1999年，勞倫斯發表了由他制定的摩天大樓指數，試圖揭示最高的摩天大樓往往是在經濟繁榮時期建造的。他特別指出，建造世界最高的摩天大樓預示著即將發生重大的經濟危機，這就是摩天大樓的詛咒。但勞倫斯的摩天大樓指數并不適用于推斷不規律的經濟波動，只適用于推斷嚴重的經濟危機。

勞倫斯是一名投資分析師，他的摩天大樓指數記錄了那些突破新高的摩天大樓和重要經濟危機的歷史。根據這一指數，當人們為一座刷新世界紀錄的摩天大樓舉行奠基儀式時，經濟正在蓬勃發展；而在這座創紀錄的摩天大樓完工后，一場重大的經濟危機很快就會隨之而來?！霸{咒”指的就是經濟危機，它的出現通常在奠基儀式開始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蓡栴}在于，破紀錄的摩天大樓怎么會和經濟危機聯系起來呢？

這是否代表了一種因果關系？建造摩天大樓會引起商業周期嗎？建筑歷史學家卡羅爾·威利斯（Carol Willis）曾經描述過一個類似的經驗性難題：

在20世紀20年代狂熱的投機浪潮中，隨著土地價格的上漲，建筑物也變得越來越高。或者應該是，隨著摩天大樓越來越高，土地價格不斷上漲？到底是什么變量引起房地產市場的周期性變化的，這個難題甚至比“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還要復雜。

摩天大樓與商業周期在本質上存在什么關系？顯然，建造世界上最高的建筑并不會引發經濟崩潰。但同樣明顯的是，建筑業的繁榮和經濟衰退之間存在著廣為人知的經濟聯系。那么，如何在摩天大樓與商業周期之間建立起理論聯系呢？

勞倫斯認為，過度投資、貨幣擴張和投機活動也許能夠解釋摩天大樓指數所揭示的關系。但他并沒有對此進行詳細探討，也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相反，他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摩天大樓指數是一個非正常系數。摩天大樓與經濟周期之間的聯系百年一遇。摩天大樓指數背后并沒有一個確定的內在聯系或理論，所以它的實用性非常令人懷疑。

例如，隨著紐約世貿中心的倒塌和恐怖主義威脅的增加，摩天大樓指數可能已經失去了預測的功能。愛德華·L.格萊澤（Edward L.Glaeser）和杰西·M.夏皮羅（Jesse M.Shapiro）并沒有發現恐怖主義和摩天大樓的數量在統計學上所存在的顯著聯系。他們還認為，由于政府的干預（比如建筑法規）以及心理原因（比如建筑商追求個人名聲的欲望），摩天大樓的數量可能不是由市場決定的。

雖然商業媒體報道了勞倫斯的摩天大樓指數，但這并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锻顿Y者商業日報》（Investors’ Business Daily）贊許勞倫斯提供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證據，但也問道：“建造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樓怎么會有不好的后果呢？畢竟，越高越好，世界上最高的建筑可以成為民族自豪感的源泉?！?/p>

《巴倫周刊》（Barron’s）也持積極態度，認為摩天大樓指數是“預測經濟和金融失衡的絕佳工具”。《商業周刊》（Business Week）提出了一個問題：如何將摩天大樓指數中所描述的摩天大樓建設與經濟危機聯系起來？第一份相關報告來自1999年的《遠東經濟評論》（Far Eastern Economic Review）。該報告指出，中國正計劃打破世界最高建筑的紀錄，并計劃在2010年之前建成三座位列全球前十的最高建筑。

商業媒體對摩天大樓指數反應平淡的主要原因是，大多數經濟指標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失去自己的作用。人們曾經提出過無數指標，以幫助我們預測商業周期和股票市場，但它們都沒有通過時間的考驗。正如古德哈特定律（Goodhart’s Law）所說的：“如果為了控制目的而施加壓力，那么任何在統計學上可觀察到的規律都會趨于崩潰?！?img alt="Charles A.E.Goodhart，“Problems of Monetary Management：The U.K.Experience，” in Inflation， Depression， and Economic Policy in the West，edited by Anthony S.Courakis（Lanham，MD：Rowman & Littlefield，1981），p. 116."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9DBFAF/241449812019573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48582326-eHBt6BQmdsR3fdQCEzbJFCvzlEzM81KY-0-c07abe7da2abe5934564acb23f06b0ba">這也許就是摩天大樓指數的命運。

例如，根據超級碗指標（Super Bowl indicator）的預測，如果在超級碗比賽中，來自國家橄欖球聯合會（NFC）的隊伍打敗了來自美國橄欖球聯合會（AFC）的隊伍，這就預示著未來一年會迎來牛市，那一年的經濟也會發展得很好。該指標是一個典型的“同步指標”（coincidental indicator），但這種沒有因果關系的同步指標應該與傳統意義上追蹤商業周期變化的經濟同步指標區別開來。例如，在職員工的統計數據顯然與長期經濟活動有關：如果在職員工人數增加，經濟活動和GDP就會增加。所以，我們認為這幾個統計數據會出現大致同步的變化。

20世紀70年代，當體育作家倫納德·科佩特（Leonard Koppett）首次注意到超級碗比賽與經濟發展狀況之間的聯系時，超級碗指標幾乎具有完美的預測能力。但從那以后，它的可信度大大降低，總體的預測命中率約為80%，但過去15年里的預測命中率只有50%左右。正如科佩特自己承認的那樣，早期的超級碗指標能夠成功預測經濟只不過是一個巧合和統計上的錯覺罷了。

類似的還有一些季節性指標，比如“一月效應”（January effect）聲稱：如果股市在一月份呈上漲狀態，那么它在隨后的一整年都會上漲。竟然還有人用年終獎金和避稅策略等各種證據來證明一月效應的可靠性。直到目前我們都不清楚，所謂的“股市在一月份上漲”指的是一月份的第一周的表現還是整個一月份的表現。我們同樣不清楚的是，股市指的是小公司的股票市場還是整個股票市場。另外，一月效應還面臨著事實的考驗，那就是一旦所有人都意識到存在一月效應，它就會變成可預測的現象，因而也就不能再提供可靠的投資建議或經濟洞見。因此，我們無法將這類指標當作預測股市或商業周期的可靠工具。

而用來預測經濟的政治指標則以政治商業周期理論為基礎。這一理論認為，政客會在選舉前利用貨幣政策、財政政策以及其他可供選擇的政策措施來刺激經濟發展，以使股票市場繁榮并拉動就業增長，從而提高其連任的可能性。大選之后，他們將扭轉這些政策，從而造成經濟衰退。盡管人們從直覺上贊同政治商業周期理論，但它幾乎沒有任何實證證據的支撐。究其原因，可能是我們很難了解究竟是哪個執政聯盟控制著政府機構，或者不同層級的政府在各自的選舉周期中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此處提到的以及其他真實存在的問題，使得政治商業周期理論對政治與經濟的聯系的解釋能力十分薄弱。

根據保羅·科維克的觀點，反向收益率曲線是一個與經濟運行有著良好因果關系的指標。當短期利率高于長期利率時，收益率曲線會顛倒，這表明經濟問題將隨之而來。較高的短期貸款利率可能表明借款人迫切需要資金，而貸款人卻因感知到風險增加而不愿提供貸款。領先經濟指標指數（The Index of Leading Economic Indicators）曾經是官方用來預測經濟的“水晶球”。但近年來，它在預測經濟變化方面并不那么成功。我本人用來衡量全球經濟的兩個指標是石油價格和波羅的海大宗商品海運指數（Baltic Dry Shipping Index），后者是衡量海洋運輸成本的一個指標。當兩者都處于高位時，這表明全球經濟出現擴張、繁榮或泡沫的跡象；反之，當兩者都處于低位時，這表明經濟出現收縮、破產或危機的跡象。然而，所有指標都很容易出錯，通常只能對經濟的周期性變化做出有限的預告。因為它們的預警能力有限，所以這些指標不可能為大型資本投資決策“保駕護航”。

經濟學家理查德·羅爾（Richard Roll）認為，經濟指標對實際投資活動的指導價值值得懷疑，即便有價值也是轉瞬即逝的：

我不僅是個學者，還是個商人……在資金管理方面，我肯定可以為客戶提供越來越好的服務。我曾嘗試用客戶和我自己的錢來驗證其他學者構想出來的每一個預測工具……我還利用所謂的年終異常現象（year-end anomalies）和各種學術研究中記載的策略來進行投資。但我至今都沒能從這些市場策略中賺到一分錢。

衡量股市和經濟的指標存在很多問題。有些指標的預測能力很差，而另一些指標雖然預測能力很好，但沒有經濟理論的支撐，因此可信度大打折扣，只能被視為統計上的異類。

相比之下，作為領先經濟指標之一的摩天大樓指數在預測經濟是否會出現衰退方面確實保持著不錯的紀錄。經濟擴張期間往往會出現摩天大樓的建造計劃或者奠基儀式，而在這之后，通常會伴隨經濟危機的爆發。

摩天大樓指數最重要的問題在于：它為什么能保持如此良好的預測紀錄？為什么它能預測經濟衰退？它是否能向我們揭示商業周期中的經濟結構？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先看看歷史上摩天大樓指數對經濟危機的成功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