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如此，我也……沒有那么討厭你。”

乍悲乍喜之間，祝卿感覺到了一陣從高空墜落的眩暈感。

夜深人靜。外頭值夜的內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忽地聽到屋內動靜，兩人相看一眼，默不作聲地打起精神來。

到寅時，李長安領著個素錦宮裝的女子走進來，陰沉的嚇人，他站在兩個內侍面前，低聲吩咐：“去外面站遠些，仔細盯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皇帝身體越發得差，脾氣也跟著多疑易怒起來，下午聽聞端王殿下在前往清涼臺路上策馬離隊野游，當時就臉色不好，而后事趕事，身邊伺候的祝總管也不見了，當時便大發雷霆。如今聽聞是被刺殺，才沒有磋磨，到底也罰了俸祿，還牽連了李長安受罰。

應小瑛拎著藥往里走，透過月洞望向深深淺淺的竹林。門口有司禮監的人看著，不過陪伴御駕，李長安不敢多帶許多人照顧。

清涼臺筑于湖上，四周清泉涓流不停，即使是在三伏天，也是濃蔭疏朗，半點不會燥熱。祝卿在這有單獨的住處，雖然看起來小些，但下面的人為了討好他這個掌印，內有乾坤，待遇規格比娘娘們都要好些。

垂下的珠簾被撩動，一陣環佩清鳴之聲。

祝卿在里間，應小瑛一眼望過去，見他仍然在安睡著，便放下藥靜靜坐著等他。

三天前李長安帶人前來將他們救走后，祝卿便沒有再關著她，正好婉貴人貪涼吃壞肚子，應小瑛便以女醫官身份跟著婉貴人侍疾。

她指尖摸著那還有些燙的藥碗，神色恍惚。垂眸，仍然是祝卿跪在自己面前，脖頸彎垂低泣的模樣。

祝卿怕疼，但不愿叫人看見他可憐樣子，尤其那傷得位置也難堪，前幾天都是李長安命人拿了藥放著，揮退下人讓他自己來。可傷了骨頭不是小事，雖然不至于殘廢，但不好好處理，怕是往后走路會跛。應小瑛不太放心他自己弄，還是攔了李長安進來了。

應小瑛站定在一旁看他時，祝卿已經醒了，只是沒睜眼。穿一身軟綢中衣，腿上仍纏著繃布，臉上劃破的痕跡都已經結痂。

兩人之間隔著道珠玉串成的簾帳。

他清醒過來，端起食盒里散著熱氣的藥碗一口喝下，看著動作利落，實則被悶得苦味眼角都泛紅。

靜默了一會，應小瑛視線落在他腿間，祝卿手指便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好半天，主動褪下了褲子。

他顯然不是個好病人，不準御醫給他換藥，交代讓他日日換掉敷料的事他也沒照做，腿間皮肉刮破的地方有些積膿，朝著棉布外滲出來。

應小瑛沉下臉，手上動作重了些，他便顫抖地咬緊牙關，直到聽見抽氣聲，應小瑛才嘆了口氣，沒磋磨他。

“今夜三公主邀請顧大人同游清涼臺賞月，席上圣上提起指婚一事。”

祝卿眉梢一低：“你想說什么。”

“說什么……”應小瑛重復念了一遍，咬字輕慢，像是含著字在舌尖滾了一圈，然后低眉繼續說顧淮安的事：“顧大人拒絕了。”

“他當著皇上的面跪下，直言十年寒窗苦讀，只為報效朝廷，為涼州一方百姓做事。如今家鄉遭患，百姓罹難，他不愿獨在京中享樂，懇請皇上放他遠任。”

“公公猜猜看，皇上答沒答應？”

應小瑛在等他答話，祝卿卻沉默。

往大了說，天家有意賜婚，顧淮安在御前拒絕三公主，是下了皇上臉面，若是趕上皇帝心情不好，只怕難逃牢獄之苦。但眼下朝廷太子黨清除，皇帝很需要一些底子清白的人任用，實際上顧淮安拒婚才是皇帝心中所愿。

這問題是問他，可分明是應小瑛來告訴她的答案。

他不愿作答，干脆偏過頭裝死。

正巧，一只飛蛾叫火舌吞沒，燈影顫動片刻后被風吹熄。室內一下子幽暗下來，叫應小瑛看不清他神情。

應小瑛盯著他，忽然說：“公公既然睡了，那瑛娘就不打攪了。”

祝卿又睜眼，揪住她袖子：“別走。”

應小瑛回頭：“嗯？”

他抬起頭，不裝睡了：“你都要回涼州了，還不許再陪咱家幾晚么？”

燭燈滅了，僅微薄的月光，竹林里還有些許斑駁的螢火。

生怕應小瑛不同意似的，他順勢牽了她的手腕：“你答應過，做咱家一生一世的對食……應小瑛，你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