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退居長門宮。
甘泉宮中搜出了巫蠱娃娃,侍御史張湯捉拿楚服等人,楚服為陳皇后施展巫蠱邪術,祝告鬼神,禍害他人,乃大逆不道之罪。
漢武帝大怒,下旨將楚服斬首示眾,與之相關者誅殺,三百余人血流成河。而“始作俑者”陳皇后,從此結束十一年的皇后尊位,退居長門宮。
長門宮原是館陶公主的私家林園,后進獻給漢武帝重新修建,改名長門宮,以作帝王祭祀時休憩之地。
宮殿修建的低調奢華、清新雅致,比之原本的甘泉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這始終,不是甘泉宮。
“皇上竟然如此狠心,當真是忘恩負義?!陛p語手中繡著手帕,語氣嘲諷。
輕語有一手好繡工,即便是與宮中繡房的比起來也是頂好的,她自幼伺候陳阿嬌,一些貼身的小物件皆是出自她的手。
自來了長門宮,陳阿嬌不喜有人伺候在旁,婢女太監皆是在外候著,唯有輕語和白羽能夠近身。
白羽并沒有回應她,她手上拿著司馬相如的賦文,細細翻看,只分了神給輕語。
“館陶公主定然會去尋皇上,娘娘不必吃這苦?!陛p語說著,越發來氣,“你說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薄情寡義的東西,還說要為娘娘鑄造金屋,如今倒好,將娘娘皇后璽綏收了去,遣退到了長門宮。衛夫人現在定然洋洋得意?!?
“娘娘都未動氣,你又氣些什么。”白羽回了她。
“你怎么知道娘娘不氣不怒不怨,娘娘這樣金枝玉葉的人,她怎么受得了。”輕語說著又要抹眼淚了。
白羽有些頭疼,不知怎的,熟識后,輕語便多了動不動抹眼淚的毛病,她最怕女人哭了,當真是水做的。
“別哭了,娘娘有她的打算,若是知道你在這為她哭哭啼啼,要不高興了。”白羽為她遞上一方手帕,“我們如今的一舉一動,都代表娘娘。”
輕語接過了手帕,她何嘗不明白,可姑娘是多么驕傲的人,入宮成了皇后,與一眾女人爭寵,被算計,如今又被退居長門宮,星星如何與日月爭輝,她可憐的姑娘,怎么能夠受這樣的羞辱。
“初白?!陛p語欲言又止。
白羽卻好像知道,她想要說什么,先一步回道:“我說過,我不會幫她,也不會害她。”
輕語眼中的光慢慢暗了下去,“我只是希望娘娘,得償所愿。”
得償所愿,這世間所有的人都各有所需,他們求神拜佛、竭盡全力,也就求一個得償所愿,簡簡單單四個字,卻已經窮盡一生。
你所愿的是什么,那些遙不可及的幻想,大多數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夢而不可能變為現實,平民百姓想要溫飽,才子學子想要走上仕途、得到青睞······人的渴望總是不會停歇,一個實現了,又會有新的,樸素會慢慢加碼,變成奢望,人啊,貪心不足。
陳阿嬌享盡了榮華富貴,這輩子,她缺的,遺憾的,會是什么。
陳阿嬌這個人物在后世得了不少憐憫,女人疼惜她炙熱的愛,卻也有男人冠冕堂皇地站在“客觀”的制高點上,批判她的善妒無子和狠辣。
終究是歷史下的人物,那史書中的記載,又怎么說得清。
即便是知曉自己所存在的這個西漢不過是真實世界的復制品,白羽還是無法將歷史上那個蠢笨善妒的女子和殿內的陳阿嬌聯系在一起。
驕縱專橫是真,可其他,多多少少是摻雜了偏見吧。
一個高高在上的女人被迫和別的普通女人分享自己一手捧起來的男人,難道還要感恩戴德,妒忌不滿,這是一個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嗎?
她明明是站著的,可現在,人人叫她跪下。
這是什么了不得的恩寵嗎?
皇權,她曾受過至高無上皇權的偏寵和疼愛,對她來說,這有什么了不得嗎?這是什么她需要卑躬屈膝的事情嗎?
溫室里的花在皇權中孕育而生,綻放之時卻讓她折腰,笑話。
白羽想到陳阿嬌挺拔的背脊。
“娘娘想要什么,你知道嗎?”她問道。
“自然是······”輕語的話停在了嘴邊。
自然是什么,她發現自己沒有那么清楚。
是寵愛?是尊重?是什么啊,她以為的真的是娘娘想要的嗎?
輕語沒有接著說下去,反倒抬起頭,將手中的活計放了下去,“初白,你是想,幫娘娘如愿嗎?”
“我不是神,沒有這本事?!?
未央宮內殿
“皇上,竇太主求見?!?
“讓她進來?!眲嘏喼嗾隆?
“諾?!?
竇太主,也就是館陶大長公主,陳阿嬌的母親劉嫖。
得知陳阿嬌被貶長門宮后,她立即安排好一切,與女兒通了信件,這才來了宮中,請見武帝。
“皇上金安?!眲㈡涡辛硕Y,這禮挑不出任何問題,劉嫖自持身份,又極為受寵,從小到大即便是對著先皇和太后也未曾好好遵循禮數,更別提對這個自己一手扶持的武帝。
可是現下,她卻完完整整地向自己行了禮。
劉徹覺得諷刺,自己是帝王,天下之主,如今竟然因為一個行禮感到震驚和滿足。
他看了一眼劉嫖,看來,陳阿嬌被貶長門宮的事,對于一向眼高于頂的姑母而言,當真是不小的打擊。
劉嫖,還當真是個好母親。
他嘲諷一笑。
劉徹轉而吩咐身邊的太監:“去,還不讓姑母坐下,奉茶。”
“諾?!?
“皇上,我此番來此,是想為嬌嬌傳幾句話?!眲㈡蔚降资莿㈡?,始終學不會什么是畢恭畢敬。
武帝并不在意,他這位姑母,一向如此。
倒是劉嫖說的話,讓他好奇。
劉嫖來未央宮之前,并未前去長門宮,她們又是如何聯系,劉徹已經派人守著,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看來館陶大長公主,權勢滔天啊。
至于陳阿嬌,當初,他也是為她心動過的,嬌嬌姐。
“嬌嬌說,所謂夫妻福分、金屋藏嬌,就當做年少戲言,皇上不當真,她自此也不會放在心上,一別兩寬,如此便罷?!闭f出這些話時,劉嫖的心里難得的不平靜。
她當日看到女兒的信件時,便極為不可思議,陳阿嬌對劉徹的心思,她這個母親看的清清楚楚,怎么突然是這般,難道是以退為進。
劉徹如今已經慢慢坐穩了那個帝位,毫不心慈手軟,從這一次讓阿嬌退居長門宮便可見一二,外戚干政,劉徹砍下了她不少黨羽。
劉徹,不,他已經是武帝了。
阿嬌想必在這宮中,受盡了委屈,也會使手段了。
以退為進,多年情分,哪怕他再忌憚,想必也會心軟。
果然,她看到了劉徹眼中的深思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