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找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兒子，一個是他。起初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沿著工地的痕跡，一個城市一個城市，我找他。

從他的朋友、債主、受害人那里，一點一點認識這個人。

一開始，他們總是把我當成他，會款待我一頓大餐，也會打得我頭破血流。很快燙傷讓我變了樣子，沒人能認出我來了。老得越來越像我父親。

從那些他以往的信息里，認識了一個有無數名字的人。

我努力去理解、解讀、甚至模仿這個人的某一段經歷。

他真是多變啊，真難琢磨。

但漸漸的，從無數個不同名字的軀殼里，找到了規律，我知道了他的每一個喜好，了解了他的思考邏輯，甚至于能判斷他的每一個決定。我想我幾乎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我越懂他，就越清楚他不會把小軍還給我了。

最后一站是渡海，我終于來到了他的城市。沒想到居然是渡海，他說過他的家在海邊，居然也有一句沒說謊。既然他用“何占強”這個名字上電視，那大概率這就是他以后要用的最重要的身份了。

我來了，何占強。

這5年我舉報過他不知多少回，甚至還賠上了一個警察的命。老張走了之后，我加快了速度，我在等，等那個最后的機會。

巡查組要來的消息是電視上看到的，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了，他60了，再不動手，他就快安度晚年。

于是我找上了錦天下的工頭，換了班。

別墅區有錢人很多，只有這個小伙子，不是什么好東西，開車撞死了人，賠了點錢連面都沒露過。可惜他爸不是警察廳的，不過還好，他那個朋友是國土局的，也能成事。警察廳的那戶人家的女兒是個有前途的，跟小軍一樣大，今年剛從國外念書回來，上次碰到，還送了一瓶水給我們幾個打工的。二選一。

記賬本我留在宿舍了，以防萬一，我也寄出去了一份。只要我死，死得難看一點，那個富二代的小子肯定會鬧事退錢，以他的性格，等不了何占強他們公司那套拖拖拉拉的退款手續，絕對會找人催，國土局的人一旦查就會發現，房子是非法賣給他的，買了也沒有產權。

那個小子心焦氣躁，肯定會大鬧一場，連帶著周圍買了房的人，都會去鬧起來。

這個時候，只要再加一把火。531。

我的尸體和遺物沒有人來收，警方就會先看眼再寄回老家或者處理掉。記賬本第一頁就是摩斯密碼，警察一看就知道，這是531大案的經濟犯罪和刑事犯罪證據賬本。531是當地今年重點查的大案，警方肯定會著重審查，這對他們自己內部晉升也有好處。

有了531，警方和巡查組一定會細查。

有了中央巡查組在，這23年的事兒，何占強就逃不掉了。

我的證據很安全，除非他來看我，他能認出我，就像我一眼就能認出他一樣。不過他不會來的，我們早就不可能再面對面了。

鋼筋穿過身體的時候，撕扯肉和骨骼，那一瞬間其實沒什么感覺，但很快，感覺就到了。

我好像看見小軍和我家那口子在飯桌上喊我，磨磨蹭蹭，就等我吃飯了。

還有你，你，不管是變成鬼，還是什么玩意兒，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