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喚醒:提升員工和團隊動力與績效的教練指南
- 黃學焦 李寧 汪慧
- 13字
- 2022-08-22 15:30:19
第一章 東西方教練智慧的起源
關注于人與團隊的潛力開發
“教練”一詞的英文是coach。根據牛津詞典,在16世紀中期的歐洲,Coach意指有封閉箱體的四輪馬車,coach在做動詞時意指乘坐馬車旅行,并在18世紀早期,形象地引申出指導、教授、輔導等動詞詞義,而名詞coach也有了私人或專業導師、教練(體育)的詞義。從“coach”的詞意來看,其實教練就是一輛馬車,即讓客戶使用的一個工具,目的是支持客戶去往自己想去的地方,實現自己的目標。世界上最大的現代教練組織——國際教練聯合會認為:教練是客戶的長期伙伴,通過創造性地引發客戶深度思考的教練過程,激勵客戶最大化地提升自我認知與發掘職業潛能。
中文的“教練”一詞是兩個意思的組合。“教”的甲骨文=(爻,《易經》的爻辭)+(子,孩童)+(攴,手持鞭子、棍杖),其原始意義是一個孩子學習天道,而這種學習帶有強制性;“練”的金文=(糸,絲品)+(“煉”,提純),其顯示的原始意義是指將生絲蒸煮加工提純成柔軟的熟絲的過程。
加瓦對教練的定義是:通過一種伙伴式的關系,挖掘客戶潛力,排除障礙,支持客戶實現目標和夢想的學問。
現代教練學[1]興起于20世紀后期,其理論和模型的基礎起源于20世紀初就已經開始的心理學、管理學、哲學以及體育運動的研究與應用(見圖1-1)。同時,20世紀全球社會、經濟和政治格局的劇烈變化,以及人類對精神和潛能開發的需求,使得教練學在人類的生活和工作中得到快速的推廣與應用,促進了“生活教練”“企業教練”和“健康教練”等職業的出現。其實,“教練”的本質是一種學習關系,當“教練”用于企業的時候就是“企業教練”;當“教練”用于管理風格時,就有“教練型領導者”或“教練型管理者”,當“教練”用于生活健康管理,就有了“親子教練”“親密關系教練”“健康教練”等稱呼。因此,“教練”就是教練者運用教練技術,幫助他人(被教練者)通過學習獲得成長,從而達成目標的一種活動。

圖 1-1
如果我們對教練活動及教練技術所依托的理論進一步追根溯源的話,我們會發現教練學的歷史遠遠早于其所依賴的心理學、管理學和運動科學等現代科學,教練活動甚至可以追溯到人類的遠古時代。在幾千年前,幫助個體實現個人目標,激發人類內在潛能的教練活動就已經存在于人類社會生活中了。
教練的西方哲學起源
西方哲學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古希臘哲學繁盛時期的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可以說是西方教練的鼻祖。柏拉圖記錄的蘇格拉底語錄表明,蘇格拉底并不是直接傳授知識,而是一直在鼓勵學生進行自我醒悟。蘇格拉底通過知性對話的方式提出問題,并通過引導回答的方式使人們認識自我。這種蘇格拉底式對話(Socrates Dialogue)是了解談話對象思想的一種方法,也是教練學的重要實踐方式。
蘇格拉底認為智慧來自人類內心的理性,而非依靠外界他人的給予。依循人的理性,個體才能獲得正確的知識、見解和智慧,從而引導出正確的行動。因此,蘇格拉底啟發他人的方式不是簡單地教授,而是通過扮演一個“一無所知的人”與他人進行對話,協助個體澄清概念、獲得真知,進而建立有效的個人思考模式系統。下面是色諾芬在《回憶蘇格拉底》[2]中,記述了蘇格拉底與學生討論有關“正義”和“非正義”的對話故事。
蘇格拉底式對話的故事
蘇格拉底問學生:“‘虛偽’歸于正義還是非正義?”
學生答:“歸于非正義。”
蘇格拉底又問:“偷盜、欺騙、奴役歸于正義還是非正義?”
學生答:“歸于非正義。”
蘇格拉底又道:“如果將軍懲罰了敵人,奴役了敵人,戰爭中偷走了敵人的財物,或作戰時欺騙了敵人,這些行為是不是非正義的呢?”
學生答:“這些都是正義的,而只有對朋友這樣做是非正義的。”
蘇格拉底又問:“在戰爭中,將軍為了鼓舞士氣,以援軍快到了的謊言欺騙士兵,阻止了士氣的低落;父親以欺騙的手段哄自己的孩子吃藥,使自己的孩子恢復了健康;一個人因怕朋友自殺,而將朋友的劍偷去,這些行為又歸于正義還是非正義呢?”
學生得出結論,認為這些行為都是正義的,最后迫使他們收回了自己原來的主張。
美國心理認知療法學派的貝克(Beck)依據蘇格拉底這種非教導的論證式對話,發展出一項治療技術,稱為“蘇格拉底式對話”。認知治療師用提問的方式,協助案主修正或改變錯誤認知。治療師不和案主爭論主觀的覺知和詮釋,只是用一系列的問題先了解案主的觀點,并讓其評估自己的想法,進而引出不同的結論,促使其得到自己的解答(馬喬里,2002)。推動蘇格拉底式對話的力量是“好奇心”,在對話過程中要做到“了解但不評判”,而這正是現代教練所秉承的原則。
施托貝爾(Stober)認為西方哲學的人文根源是“當今教練學的基本哲學基礎”。基于人本哲學,教練學融合了“責任、探索、開放選擇、自由、成長與執行能力”等概念。西方神學指出導師或精神領袖基于“移情、支持、積極期望、聯盟契約、原理、面對和學習”與其追隨者建立特殊關系。西方整合哲學強調“身體–思想–精神”的連續統一,認為科學和精神性都是個體覺悟的必要條件。西方本體論哲學假定他人的正當性、語言的本質性、情緒的重要性、生理和身體的透明度,認為“實在”(reality)必須在一定歷史背景下解讀,需同時考慮社會、經濟、政治層面的要素。尤其是在艾徹利維亞(Echeverrria)提出的“語言轉向”理論中,語言取代了推理或形而上學的位置。弗萊厄蒂(Flaherty)也認為“語言是教練學的基本組成部分,事實上可以說教練從業者的基本任務是為客戶提供一種新語言”。總之,西方哲學諸分支對20世紀教練學科的影響是基礎性的,教練學之樹的主根無疑是哲學,東方、西方哲學傳統中的各種要素都對教練學做出了重要貢獻(見圖1-2)。

圖 1-2
教練的東方哲學起源
西方哲學建立的基礎是將部分從整體中分離或將事物分解為構成要素,而東方哲學在強調統一性、協調性和適應性的同時,也更關注人的精神狀態、生活方式,以及人、社會與宇宙的和諧。西方學者斯基芬頓(Skiffington)和宙斯(Zeus)曾指出:“教練學對‘活在當下’‘不被過去羈絆’和‘專心但不過度注重結果’等思想的重視反映了禪宗哲學的特別影響。”曼尼恩(Mannion)在探究佛家思想對教練學的貢獻時也提到了諸如“靜心覺知”的佛家理念。布洛克(Brock)指出,道家學說通過輕松和諧的生活方式影響著教練學,其特點是“樸素、時機把握、無約束、內心自由、伺機而動和柔韌”。
孔子的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愛”,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愛”與教練核心思想中對同理心的強調是一致的。史蒂文森(Stevenson)也指出,孔子的學說由兩種相互聯系的基本思想支撐,其一是“義”,即根據具體情況正確行事;其二是“人性、善和仁”,即基于對人類本性和對人類社會的理解而給予他人仁愛和同情。而教練正是懷有同理心,通過對話的形式激發被教練對象的潛能,并支持他們抵達目標的過程。
中國儒家思想的核心著作是“四書”,即《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其中,提出儒家綱領性思想(三綱八目)的《大學》中開篇第一句話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這句話指出了“大人”(成人)的人生終極目標。而《高績效教練》的作者約翰·惠特默提出的GROW教練模型中,首先需要被教練者明確的也是“Goal”,即目標。“明明德”就是讓內在的明德顯化出來,如此才能激發人的內在潛力。“親民”是與人和社會更大系統的聯結,是教練思想中同理心以及通過成就他人成就自己的體現。“止于至善”就是持續提升自己,達到儒家提倡的“善”的最高人格境界。
《大學》的第二句和第三句是“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從教練學的角度看,這兩句話可以說是個體進行自我教練的心法。“知止”也是佛家所講的“持戒”,人應該知道進退取舍,從而確定自己人生的核心目標。唯有如此,才能夠“定”,即佛家制心一處而達到的禪定狀態,也即當代心理學家米哈伊·契克森特米哈伊所說的“Flow”,即心流狀態。繼而方可達到內心的“靜”,即道家的“守靜篤”狀態,行止有節,從容淡定。“守靜篤”即進入“安”,心“安”而能思“慮”周密,以致理性顯化而獲得真知與智慧。由此可見,《大學》中的這兩句話把教練過程中人的內在心理分析過程進行了細密的拆解。
《大學》的第四句話“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提出了儒家修行的“八目”,即“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中“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是儒家提及的“內圣”過程,即內心的修煉與成長,而“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外王”過程,即在家庭、社會以及世界中的行為過程與成就顯現。“內圣”是里,是“外王”的根本和決定因素,而“外王”是表,是“內圣”的外在顯現和結果。這一思想架構恰與NLP專家羅伯特·迪爾茨所提出的邏輯六層次是一致的,即環境、行為、能力、信念與價值觀、身份和精神這六個層次。這種內圣外王、修己達人的中國哲學思想,也是現在人們想成為優秀教練的基本要求和核心理念。
中國古代智者的對話故事
我們在中國儒家經典的記載中也看到了蘇格拉底式的教練對話。如《孟子·梁惠王章句》中記載的孟子與梁惠王的一段對話:
孟子晉見梁惠王。惠王說:“老先生不遠千里,長途辛勞而來,是不是將給我國帶來利益呢?”
孟子答道:“王何必非要說利呢?也要有仁義才行。如果王只是說‘怎樣才有利于我的國家’,大夫也說‘怎樣才有利于我的封地’,那一般士子和老百姓也都會說‘怎樣才有利于我自己’,這樣,上上下下都只追逐私利,國家便危險了!在擁有一萬輛兵車的國家里,殺掉國君的,一定是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大夫;在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國家里,殺掉國君的,一定是擁有一百輛兵車的大夫。在一萬輛里頭,他就擁有一千輛,在一千輛里頭,他就擁有一百輛,這些大夫的產業不能不說是夠多的了。假若他把‘義’拋諸腦后而事事‘利’字當先,那他不把國君的一切都剝奪是不會滿足的。沒有‘仁’存心的人會遺棄父母的,沒有‘義’存心的人會怠慢君上的。王只要講仁義就可以了,為什么一定要講‘利’呢?”
在這個故事里,孟子從梁惠王的觀點出發,巧妙地運用了邏輯推理的技巧引導出國家上下交相爭利的可怕后果:如果國王整天想自己的利益,大臣就會整天想自己家族的利益,老百姓就會整天考慮個人的利益。當整個國家都在互相爭奪私利,國家就危險了,國君的死期也就不遠了。孟子通過講述梁惠王重利觀念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希望讓梁惠王認識到自己重利理念的錯誤。在這個短暫的對話過程中,孟子就像一名教練,引導著梁惠王進行理性的反思和對舊有觀念的修正。最終,作為帝王師的孟子,向梁惠王提出了儒家“仁義”的解決方案。
埃里克森教練學院的創始人及院長瑪麗蓮·阿特金森在其著作《高級隱喻:故事轉化生命》中指出,教練過程中使用隱喻和故事可以分享深層智慧,為個體帶來投入性體驗,在更深的層面探索和拓展個體的覺察力,從而創造生命的轉化。在中國的哲學經典中,隱喻和故事更是被運用得爐火純青,最典型的就是道家的《莊子》。下面是《莊子·養生主》中庖丁解牛的故事。
庖丁解牛的故事
庖丁給梁惠王宰牛。手接觸的地方,肩膀倚靠的地方,腳踩的地方,膝蓋頂的地方,嘩嘩作響,進刀時霍霍地響,沒有不合音律的:合乎《桑林》舞樂的節拍,又合乎《經首》樂曲的節奏。
梁惠王說:“好啊!你解牛的技術怎么竟會高超到這種程度啊?”
庖丁放下刀回答說:“我追求的是道,已經超過一般的技術了。起初我宰牛的時候,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三年以后,再未見過完整的牛了。現在,我憑精神和牛接觸,而不用眼睛去看,感官停止了而精神在活動。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結構,砍入牛體筋骨相接的縫隙,順著骨節間的空處進刀。技術好的廚師每年更換一把刀,是用刀割筋肉而割壞的;技術一般的廚師每月更換一把刀,是砍骨頭而將刀砍壞的。如今,我的刀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有幾千頭了,但刀刃鋒利得就像剛在磨刀石上磨好的一樣。那牛的骨節有間隙,而刀刃很薄;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間隙的骨節,那么刀刃的運轉必然是有余地的啊!因此,十九年來,刀刃還像剛從磨刀石上磨出來的一樣。即使是這樣,每當碰到筋骨交錯聚結的地方,我看到那里很難下刀,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視力集中到一點,動作緩慢下來,動起刀來非常輕,豁啦一聲,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開了,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樣。我提著刀站立起來,為此舉目四望,為此悠然自得,心滿意足,然后把刀擦抹干凈,收起來。”
梁惠王說:“好啊!我聽了庖丁的這番話,懂得了養生的道理了。”
在庖丁解牛的故事中,“庖丁”隱喻的是懂得養生之人,即在社會生活中善于保全身心之人。“解牛”意指解決人生中所遇到的各種問題,而“庖丁解牛”意指懂得養生之人應該如何解決人生中的各種問題。故事中的“牛刀”隱喻人的身心,“有間隙”意指問題的解決途徑與關鍵點。“筋骨交錯聚結的地方”意指解決問題的障礙。“像泥土散落在地上”意指問題得以圓滿解決的狀態。“把刀擦抹干凈,收起來”意指要保全自己的身體與心靈。庖丁解牛“合乎《桑林》舞樂的節拍,又合乎《經首》樂曲的節奏”意指人生解決問題的過程有其自身的節奏。庖丁解牛的故事告訴了我們養生之道:人在社會生活中要認識并掌握事物的特點和規律,順應規律才能既保全自己的身心,也能游刃有余地解決各種問題。
《莊子》一書中使用了大量的隱喻,幫助人們從不同視角獲得深刻覺察,并促進問題的分析和解決。隱喻故事的使用,不僅促進理性覺察,同時也作用于情感,因而這種覺察和體驗會更加深刻持久。莊子很少直接給人以答案,而是通過隱喻故事和理性思辨給人以啟發和自覺,因此,在這一點上莊子比孟子更像一個純粹的教練。
總之,東方哲學同西方哲學一樣,在教練學的起源上為現代教練學打下了哲學的根基,同時,當代的教練學也在持續地吸收著東方的人文智慧,并不斷創新。
[1] 教練學:英文coaching國內的人原先翻譯為教練技術,不過隨著其發展,coaching的應用已經遠遠超越了技術的層次。雖然教練學還沒有成為一種普遍公認的學科,但西方國家的一些大學已經開設相關的碩士和博士學位課程。我們也相信未來的教練事業會以一門學科的形式存在,因此本書采用了“教練學”這種提法。
[2] 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M].吳永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