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嘆口氣，繼續(xù)埋頭吃飯。

三嫂眼含輕蔑，敲敲碗邊。

母親踉蹌，有點(diǎn)站立不穩(wěn)，冷眼看著她的三個女兒混戰(zhàn)。

三姐妹一邊抓打一邊謾罵，彼此都用最骯臟的話罵對方。

“這是怎么啦，又打起來啦！”順管家著急地?fù)渖蟻恚ラ_這個又推開那個，最后在掌香和聞香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將三個憤怒的女子分開。

“小姐們，吃早飯啦。”順管家乞求道。

“都到祠堂跪著吧，今天就不要送飯了。”母親平靜地說，“如果她們還要在祠堂鬧，正好，明天不是要開族人大會嗎？老爺會處理的。”

“是。”順管家低頭。

此時，簡一披頭散發(fā)，衣裳零亂，但她的對手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七姐和九姐是聯(lián)合起來以二對一，但無備不防有備，到底沒占多大便宜。七姐的綠衣被撕爛了，九姐編得漂亮的長辮被抓散。

“管家，吩咐下去，”大嫂有些難受地說，“不要將今天早晨的事外說，灣子里傳咱們練氏的謠言已經(jīng)很多，都很難聽。誰再說出去，我撕誰的嘴。咱們練氏，畢竟是要面子的。”

“練氏要面子嗎？我可看不出來。”簡一拍打著衣裙，歸整好，昂頭冷笑著走出門，丟給眾人一個僵硬背影，“行了，我去祠堂反思了，中午也不會想吃東西，不用給我送飯。”

小黑狗猛格一路汪汪地追著她跑。

“什么時候這小狗聽她話了？”大少奶奶好氣又好笑地說。

當(dāng)練氏姐妹三人逶逶邐邐地走出練氏大宅的時候，灣子里涌出許多老老少少看熱鬧。

簡一努力地端著一張笑臉走在最前面。

在一棟低矮的兩開間吊腳樓下，一個彎腰拿著簸箕正在篩玉米粒的老太婆，看著簡一姐妹經(jīng)過，揩揩眼角的眼屎，驚訝地問，“簡一，你沒私奔嗎？”

“沒呢。”簡一陪著笑臉尷尬地說，“我就到南榮讀書來著，沒私奔啊，這不回來了嗎？”

哦。老太婆很失望地低頭篩兩篩玉米粒，想了想又問，“那穆小兒說你失憶了，你還記得我昭陽太婆嗎？”

簡一穩(wěn)住笑，她實(shí)在不知道這老太婆姓啥名誰，但人家不告訴了她嗎？“記得呢。昭陽太婆。”

“我就和穆小兒打了賭，我說你肯定記得我。你還真記得。”昭陽太婆得意地直腰，大聲問，“簡一啊，你還去南榮讀書嗎？”

“過些時候去。我爹說這天干得太久了，讓我們姐妹先為雁飛灣祈雨。”簡一站定，回頭對跟在后面的兩個姐姐燦然一笑，“姐姐，你們說是也不是？”

七姐瓊花和九姐池蓮眨巴眨巴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簡一的笑臉。

“啊啊，當(dāng)然是，是。”七姐瓊花吭吭哧哧地附合，總不能說是因?yàn)榻忝么蚣苁芰P的吧？她低聲嘀咕道，“就和一個瘋老太婆也說得那么熱鬧。”

九姐池蓮揚(yáng)著冷臉，鼻子撲哧一聲冷哼，“人家不都是失心瘋了嗎？”

昭陽太婆沒聽見練氏兩姐妹的話，簡一聽見了，但裝沒聽見。

“是啊，”昭陽太婆又揩揩眼角，又彎腰篩玉米粒，“這天都三個月沒見著一滴水了。天池的水都快見底了。我們，快干死了。”

“昭陽太婆是誰的太婆？”簡一輕聲問掌香。

“小小姐，那昭陽太婆是咱們練氏分家最高輩分的老人，是隨太老爺一起移民到這里來的呢。她的兒子和媳婦、還有重孫都死了，就一個孤寡老人。她以前經(jīng)常拿東西給你吃，不過是你和七小姐她們吵架以后。大家都說她是失心瘋了。早就失心瘋了。”

簡一回頭看看那佝僂著腰的老太婆，訝異地倒退回來，在昭陽太婆面前蹲下，溫柔地問：“昭陽太婆，您還好嗎？我好久沒吃著您的好東西了。”

太婆眨著眼角還有眼屎的老眼，咧著沒牙的嘴笑了：“簡一，那個穆小兒就是一個混蛋。我就說嘛，簡一哪能不記得我呢？”

昭陽太婆沒有失心瘋。

簡一點(diǎn)點(diǎn)頭，“您不是小時經(jīng)常拿東西給我吃嗎？我當(dāng)然記得。”

昭陽太婆激動起來，抖抖摟摟地想站起來，“簡一，你春天最愛吃梨花糕，冬天最愛吃核桃餅，他們說你摔下大黑壁了，摔痛了嗎？你干嘛走大黑壁呢？我……屋子里還有半個核桃餅，我去給你拿。”

簡一摁住昭陽太婆的手，搖頭，輕聲說道，“你藏好，我改天來吃。”

昭陽太婆高興地點(diǎn)頭，“我給你留著明天吃。我就知道你記得我。”

池蓮在旁邊冷哼道，“就會玩這些手腕。”

簡一起身，看看兩個姐姐，徑直向前走。

走過一棟棟依山而建的吊腳樓，在一片茂密的高大楠竹林中，巍峨的三老寺出現(xiàn)在眼簾，一座座“拿薩”佇立在寺門前，形成可容三人并行的夾道。姐妹三人走過夾道鋪著堅硬的黑白油石路。

三老寺是祭祀雁飛灣練氏、百里氏、順氏三家祖宗的祠堂，也是雁飛灣九姓三十三戶百姓舉行社火、節(jié)日、討論重大事項等活動場所，是一棟三開間兩層帶耳房的吊腳樓，樓前寬大而堅硬的石基雕刻著侍奉先祖、移民遷移、戰(zhàn)爭、豐收等圖。

三老寺旁邊還有一棟小型兩開間的吊腳樓，是練展文的義學(xué)，他平時收有十多個不同等級的孩子在此開蒙義務(wù)教育。

走進(jìn)寺廟，簡一規(guī)規(guī)矩矩地斂衣跪在墊團(tuán)上。掌香從籃子里拿出香燭，點(diǎn)燃，遞給簡一，簡一拿著香燭拜三拜，插在香壇里。

七姐瓊花和九姐池蓮不情不愿地跪在簡一旁邊，故意距簡一遠(yuǎn)些，各自上香燃燭。

“我現(xiàn)在還要做什么？”簡一扯扯要離開的掌香，悄聲問。

掌香驚訝地說，“祈雨啊，向練氏列祖列宗們祈雨啊——這你也不會了嗎？”

“我……當(dāng)然會了。”簡一咕噥道。她根本不記得怎么祈雨。

“一個私奔破壞家風(fēng)的人，練氏列祖列宗，你就罰她不得好死吧。”七姐瓊花大聲說道，并裝模作樣地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