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兒都說過了，你什么都不記得了，可你還記得我，”昭陽太婆瘦如雞爪一樣的雙手撫摸著簡一的臉頰，“要不，太婆隨你去，在十八層無間地獄為你做核桃糕。”

“不，太婆，”簡一搖頭大哭，“是簡一錯了，太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爹還有我哥他們會贍養你的。你會長命百歲！”

寺里寺外鴉雀無聲，只有昭陽太婆的干嚎在半空回蕩。

“把昭陽太婆送回家。”練孝再無力地揮揮手，“送她回家吧。”

幾個年輕小子進寺，要擁著昭陽太婆離開，昭陽太婆雙手緊抓著梨花木椅，大哭，“練氏列祖列宗啊，這些兒孫不孝啊，要逼死我啊！”

這一哭罵，又抬出老祖宗們，寺里的各位家主和寺外的眾人都啞口無言。

“大族長，各位家主，各位長輩，我百里鴻程才是罪人。”一直跪在旁邊的百里鴻程開口說話，“昭陽太婆，你暫且聽我說。”

練孝再點點頭，“練氏簡一罪名定下，你也同罪，你雖是讀書人，又在南榮教育學生，說起來也是桃李滿南榮。但這里是三老寺，族人有權判決你的生死，還是老實坦白得好。”

“是，所有的事都是我的責任。”百里鴻程點點頭，“請大族長和各位家主、各位長輩懲罰我。”

簡一稍稍抬頭看向百里鴻程，見他一臉凜嚴，而他旁邊的百里氏眾家主也是一臉肅穆。

河灣地的弓長張老獵人得意洋洋，“我就知道他和練氏小姐有那個啥，我好幾次看見他們同車經過我家。”

“是，弓長張家主看見過我。”百里鴻程點點頭，“我還在你家喝過水，我是說以前和練簡一小姐一同進城的時候。”

這話一出，人群中響起一陣嗡嗡聲，這不招認了嗎？都說過和練簡一同車進城呢，昭然若揭啊。

“練簡一小姐生在書香門第家庭，”百里鴻程看看簡一，莊重地說，“她素來心地善良，大肚能容，沒有門戶之見。我們知道練氏、百里氏兩家不通婚，我們也嚴格遵守族規，沒有私情。但練小姐認為，兩姓當年千里遷移而來，遷移途中曾共幫互助，落戶雁飛灣，既供奉同一祠堂，又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梨花漫天飛，不能截然分練氏和百里氏，我們是讀書人，有必要身體力行緩解兩姓矛盾。不然，這祠堂里的祖宗們也會吵架難過。”

噓，人群中響起不滿的噓聲。兩姓雖說供奉同一祠堂，但面和里不和，男不婚女不嫁，視同仇人。

百里鴻程不管不顧，提高聲音，“我很仰慕練小姐，所以每次到縣城，都是我要求與她同行，我希望一瞻芳顏，同時，也保護她的安全，當然，同行的還有練氏大宅的順管家和粗使丫頭掌香，這一點，順管家和掌香可以作證。”

順管家站到屋子中間，鞠躬，“練老爺吩咐過，只要小小姐上縣城都是我們送——只是途中有時遇到百里大少爺步行到南榮城，小小姐就要我們載他一程。”

練孝再揮揮手，示意百里鴻程繼續。

簡一怔怔，她的直覺告訴她，百里鴻程在說假話，但是一切聽起來又符合情理很真實。

“十天前，城里發生兵亂，亂兵到處搶劫，黑騎兵滿街殺人。我們無法捎信回雁飛灣，只能就急就近找馬車回家。幸好練小姐找到一輛馬車，她好心地邀我一起坐車回家。我們出城的時候，路遇一個虎王澗姓倪的大嬸被黑騎兵欺凌，練小姐出于義憤，將那大嬸救上馬車，我們仨一路飛奔，后面黑騎兵打馬追來。”

眾人張口結舌，這故事太驚險了。

“經過河灣地弓長張獵戶也看見過我，是的，是我在趕馬。上高坡時，馬車翻下深澗摔爛，所幸練小姐和大嬸及時跳車，雖受點小傷到底無大礙。練小姐機智過人，要我送大嬸回虎王澗，她自行爬大黑壁回家，不幸在大黑壁失足摔下懸崖，造成她至今記不得諸事。說起來，這事都歸責于我，如果我好好趕車，不催小母馬太急，馬車就不會翻，她也不會獨自上大黑壁，更不會受這么重的傷。”

百里鴻程講完當天的事情，寺里寺外靜靜的，沒有人想到事情會是這種真相。

河灣地老獵戶弓長張驚訝極了，嘴張大成O形——他是看見百里鴻程趕車，卻并沒有看見車里有幾個女子。

“傳信給虎王澗，找那位姓倪的大嬸來作證。我們必須給雁飛灣二百口人一個公正的答案。”練孝再點頭，看見寺內各家主：“或許，我們可以改日再審？”

眾位家主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這事不能再拖延，練氏簡一與百里氏鴻程的丑惡行徑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老少皆知。再拖延下去就是一杯發酵的毒藥，會毒害雁飛灣全灣百姓對白石之神的信仰，會助長惡血之神對三老寺的褻瀆。想想我們正在干涸的天池之水，想想我們即將花期的百畝梨林，想想那三株可能春季開花的血橘。”河谷地涂山氏家主搖搖頭，聲聲嘆息。

血橘……議論聲再起，寺內的家主和寺外的百姓都搖頭嘆息，如果血橘在春季開花，那必是一個大災之年啊。

“所以，我們必須在今天議出結果，投石決定，以扶正雁飛灣之純樸民風。希望大族長下令投石。”鐵氏家主點頭，“而且，就算如百里鴻程所說，此次不是私奔，是黑騎兵追趕，也有第三人同行。可灣子里都知道，練簡一小姐和百里鴻程素來暗送秋波，經常在梨林私會，昨晚——”

練展文走出人群，謙恭地向眾人鞠躬點頭，溫文爾雅地緩緩說道，“我家小妹素來心質高潔，百里鴻程曾為她的先生，所以，她會常常請教他功課。之所以不在家里，是因我家小妹喜歡梨林，她喜歡大自然，喜歡看梨花開開落落，樹葉在秋風中飄落。昨晚，我陪她到梨林夜走，梨林的空氣特別適合她的肺部，她有肺病，這一點，穆大夫可以證明。而且，大多時候我也都在附近，我當然要保證我家小妹的閨譽。可能看見我家小妹的人不曾看見過我，因為我大多時候都在血橘樹那里。我想多觀察血橘，觀察惡血之神所思所想，以求雁飛灣來年風調雨順。”